在唐允白七岁那年充斥着苹果与火鸡香味的平安夜,她记住了一个叫季疏晨的女孩,在哥哥们的钢琴伴奏与歌声中,旋转着她鲜红的裙摆,跳了一支动作简单、节奏明快的芭蕾。
第二天唐允白才发现,她们竟然是同学,座位也才隔了两排。只是学校里的季疏晨平庸乖巧,低微如尘埃。那时的季疏晨尚且开朗,笑时露出洁白的牙齿,两条辫子俏皮的一甩一甩,唐允白一直记得小学一年级时的“小芭蕾”可爱极了。
十岁,季疏晨的堂哥、作为季家长孙的季辉因病过世,季家大乱,季家次子季霆的儿子季岱阳登时成为众矢之的,不出两月,一个与季辉长相惊人相似的少年出现在季家,一周后,季老爷子宣布那少年才是季家继任皇太子,亲手将代表季家继承者身份的黑色皇冠项链挂在那个季霖与情人生的私生子季仲恒脖子上。
同一年,唐允白的生母,唐家五十年来最盛气凌人、八面玲珑的家族公关谢逸欣被女主人唐太太攻陷,终于被赶出了唐家。一起被赶走的,还有唐允白的纯真与荣光,为了母亲谢逸欣,唐允白披上盔甲,步步为营。
唐允白就此再也不愿与曾令她惊鸿一瞥的“小芭蕾”为伍,季疏晨亦然。唐允白勇敢跃身黑暗,季疏晨退至黑白界线,背道而驰的两人都太明白,她们不可能再牵着手迈向曾经纯白如纸的时光。
你坠入深潭金戈铁马,我守在黑白界线,画地为牢。
***
寺院古樟木下的古井旁,季疏晨正俯身观看几个小和尚玩挑木棒的游戏,屈湛哭笑不得地走过来,伸手扳起季疏晨瘦削的肩道:“你怎么又乱跑!”
他大抵是晨起洗漱得迟,身上仍沾着山泉清冽的味道,一靠近,季疏晨便感觉寒气欺体。“别碰我,冻死了!”她皱着眉躲开屈湛的手。
屈湛气结,正要掰过季疏晨那张满脸嫌弃的小脸,下边小和尚挑木棒太用力,轻质的木棒“嗖”的飞了上来,直直刺向季疏晨的眼睛。屈湛眼明手快伸手挡住季疏晨的脸,手背却被锋利的木刺刮了一下,生生裂开一道血痕。
季疏晨闭着眼没看见屈湛手被划伤了,等她睁眼却发现方才还玩的好好的小和尚们一涌而散,她怨怼地瞋屈湛一眼,以为是他吓跑了他们。
季疏晨只好再回公用的祠堂抄经,才握起笔杆,就有小和尚“笃笃笃”敲了几下门跑进来。
“疏晨姐姐,这个给屈哥哥!”慧心拿着一盒清凉膏递给她。
“给他做什么?”疏晨满腹疑云地捻起圆形小巧的红色铁盒问。
“屈哥哥刚才被我的木棍划伤了,都流血了,你不知道?”
季疏晨一愣,才想起他刚才离开时略带古怪的神情,原来是怕自己见血。
事实上,作为一个女人,季疏晨并不晕血,可是血会令她想起许多不好的事。比如幼时因白血病去世的堂哥季辉,再比如,痛经。
有很多女生由于体质原因容易痛经,甚至会头晕呕吐腹泻。季疏晨不幸属于这类人。最夸张的是在美国念书时,有一次甚至在公立图书馆昏倒了,醒时为她做了全身检查的亚裔医生强烈要求她在例假第一天减少出行,否则难保在发生当众昏倒的事故。那以后,每次痛到死去活来的第一天,季疏晨宁可闷在房间里一整天,也不愿踏出房门半步。
有一回一位妙龄下属羞涩地告诉疏晨她是季经时,疏晨心里隐隐在羡慕,她要也是季经的话,真不知可以少痛多少年。
疏晨和慧心一同去找屈湛,他果然还在水龙头下不断冲洗伤口。她还没走过去,一道柔弱的女声不轻不重地响起:“湛哥哥,你受伤了!”
只见季疏桐先季疏晨一步小跑奔向屈湛,从水柱下握住屈湛的手,似在鉴宝般仔细端详。“我那儿有创可贴,我去拿!”
季疏桐朝疏晨的方向跑来,疏晨扯住欲迎上去的慧心,消失在转角处。
“刚才那个不是你妹妹吗?”小和尚慧心与灰武士季疏晨并肩坐在寺院的古樟木下继续玩刚才没挑光的木棒,这回慧心轻手轻脚的,很是小心谨慎。
“这根会动的,只能把上面的挑了再抽出来……哦,她是的。”疏晨有些心不在焉,抽至关重要的那根时,指尖一颤,整堆都散架了。
似乎没再继续下去的必要了。
慧心把关注点放在从未出现过的季疏桐身上:“为什么这一次又多了两个人?嗯,不,是还有一位姐姐换成了你妹妹?”
“还有一位姐姐结婚了,来不了了,”疏晨笑起来,“缺了人总会有人补上的。”
慧心想了会儿,似还是不懂,却是不问了。他知道不能再问了,可他不知道为什么不能再问。纠结了半晌,慧心似懂非懂道:“师父说过,万物随缘。那位姐姐随了姻缘便是与此处无缘,你妹妹能来此,也是缘分。”
“那慧心知道因果吗?”
慧心如一休般摸摸脑袋瓜嘟囔:“师父应该说过,慧心忘了……”
“因上努力,果上随缘。”季疏晨喃喃,慧心恍然大悟:“所以那位姐姐已得'果',便随缘,你妹妹,是在种因啊!”
不是种因啊慧心,季疏晨默念,是种姻。
“那疏晨姐姐呢?”慧心水灵通透的大眼直直望进季疏晨眼底,“姐姐是在种因,还是求缘?”
“我……”疏晨的目光飘得很远,声音也变得飘忽,但是慧心还是听清楚她在一字一顿地说:“无欲、有求。”
这就是季疏晨了。
死性不改的季疏晨。
季疏晨与慧心相视一笑,收摊子,吃中饭去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