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打布料的声音停止,而细碎的扫地声仍在继续。女孩嘴里骂骂咧咧说了几句,见那少年不理,便跺了跺脚。
哥!她叫道。
远处妇人催促声越来越急切。男孩嘁了一声。
等仪式完了,就让爹把你开了!他威胁道。
好。少年缓缓道,我等着。
男孩鼻子里哼了一声,真晦气他低声道,随即青石板便传来渐行渐远的脚步声。这对兄妹似乎走远了。被欺负的男孩轻轻呼了一口气,继续拍着身上的灰尘。
扫地的声音停了下来。你真没用。少年说。
男孩的拍衣的动作顿了一下。他没有说话。
你好歹也是方家的少爷,我一个仆役都敢嘲笑你。少年道,这未免也太憋屈了。你不会说话?不会争辩?
说话也没有用。男孩终于说出了一句话,他声音又细又小,然而却十分平静,没有一丝怯懦的语气,父亲不会在意。
你有没有想过什么办法,如何不让这家里的其他人嘲笑你?黑暗中传来呼呼的风声,似乎是少年百无聊赖,正拿着手中的扫帚随意挥舞。
没有办法。男孩淡淡答,我身为庶子,母亲早亡,生来眼盲。出生在修道世家,却无丝毫灵气。他们嘲笑我,也是应当的。
若你变强呢?赵雪寒问。
我无法变强。男孩说,我没有地位,看不见,也没有办法修炼。只能靠小心谨慎,才能乞得一口饭吃,否则早就被赶出家门,流落街头。这点我自己清楚。
只有他们和我一样弱时,才不至于嘲弄我。但这种时候,是永远不会来的。
男孩语调平淡,似乎在说别人的事一般。少年不再挥动扫帚。四周变得寂静无比,连风声都听不到。
若他们都死了呢?少年轻声问。
我也会死。男孩答,我没有求生本领,失掉靠山,只有死路一条。
若你没死呢?
男孩沉默。
我若没死,又能怎样?他低声道,这世上,修道的又不只有方家,眼睛能看到的人还有千千万万。我没死,还不是会被这些人欺辱?又有谁能有这么大本事,让所有修为深,眼神好的人都死掉?
少年突然笑了起来。他笑声清脆张扬,似无畏无惧一般。
有意思。少年边笑边说,看不出来,你倒是挺有想法。
一个物件从空中飞了过来,男孩听到风声,伸手接住。
替我扫地。少年道,扫到地上一片叶子都看不见为止。
我本来就看不见。男孩有些无语。
我不管。少年道,你就在这院子里扫,扫得好的话,或许你的苦日子就到头了。
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动,不要离开。除非
轻轻的呼吸声传入男孩的耳朵。少年似乎凑了过来,贴着男孩的脸说话。
我来接你。
男孩呆立了一会,随即,便像少年说的那样,扫帚枝条碰触地面的声音响起。
前院响起了礼乐,不久后,人们热情的寒暄声开始膨胀,越过房屋,传到男孩待的院落中。那仪式,没有男孩的参与,似乎也照常开了起来。
并没有人来找男孩,邀他去前院。男孩似乎早已习以为常,只是默默地扫着地。当他不知第几次用扫帚触到石子池,枝条碰触出不一样的声音时,前院突然发出一声巨响,声音之大,仿佛一个雷直接在院里炸开了。
男孩因为眼盲,听力比常人敏感许多。这一声巨响,令他耳朵嗡鸣了好一阵。待耳中鸣响将尽,他才听到人们热闹的交谈声,竟瞬间变成凄惨的叫喊。
男孩抽了抽鼻子,随即干呕一声。血的味道。他低声说,持着扫帚,呆立在后院,一动不敢动。
轻轻脚步声响起,男孩似乎抬脚向前院走了两步,然而仿佛突然又想起少年的嘱咐,犹豫起来。
四周突然响起噼噼啪啪的声音,像是燃起了大火。人的惨叫声时近时远,他们似乎想要逃脱,在这房中四处乱撞,然而终究声音还是一点点低了下去,不过一炷香工夫,整个林宅竟陷入寂静之中。
突然间,男孩身前传来啪的一声轻响,低低呻|吟声响起,时断时续。
布料摩挲着发出沉闷的声音,男孩似乎被一只带着黏腻液体的手抓住了脚腕。他的呼吸瞬间急促起来,急忙向后退几步,然而那手却一直挂在他的脚腕上,丝毫不放松。
救我地面上的人发出断断续续的声音,竟是方才嘲笑男孩的女孩,然而此时他的声音已变得粗哑细微,完全不似刚刚那灵巧活跃的人,阿水,救我救救
地上突然传出响亮的咕涌声,仿佛巨大的水袋被人捏住,女孩呜呜了几下,发出极其恶心的呕吐声音。然后便彻底静止了。
男孩呆住,浑身抖如筛糠。他内心似乎无比惊恐,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就在此时,一只柔软的手将他的手牵了起来。
我来了。是少年的声音,我们走吧。
少年拉着男孩,越过回廊,走到前院后停止。随着风声响动,少年似乎一跃而起,站在了高处。
你的家人亲戚,都死了。少年的声音自上而下传来。
男孩沉寂了很长一段时间。
为什么。他问。
方家以修道世家文明,其实修的是邪法。少年不紧不慢道,你父亲以人的精魂炼丹,以求得道长寿。这次仪式,也不过是得了一位魔界大能的魂魄,想要为己所用,才做法镇压。却不料这魂魄煞气过重,反噬了而已。
男孩不语。
怎么?少年笑道,你怀疑我?
你没做什么?男孩问。
我什么也没做。少年道,要说做了的话,也不过是引了一点那魔头的煞气而已。你的父亲家人得到如此下场,皆是自作孽。
人服用魂丹,体内气象便与众人有所不同。那魔头的煞气只攻击利用魂丹修行的人。所以这家中因这仪式而殒命的人,没有一个是冤枉的。
而你。少年轻声道,你活下来了。
男孩听到风扬起灰烬的声音。家中一切,似乎已经焚烧殆尽。碳化的房梁塌陷到地上,发出沉重的声响。
我活下来又有什么用。男孩低声道,我很快就会死了。
少年没有说话,他只是轻轻呼了一口气。瞬间,男孩视线中的一片漆黑,便化成血红颜色。男孩大叫一声,用手捂住了眼睛。
别急。少年道,声音带着笑意,马上就好了。
那一片血红越来越淡,随即便褪去,淡淡光线涌入。男孩眨了眨眼。阳光从他捂住眼的指缝中投入,手掌中的纹路,一丝一毫清晰地印入他的眼中。
我将你六位亲属七魄中掌管眼目的一魄,投入到你的眼里,你便可以视物了。少年的声音响起,连接这六魄的,是我自身的元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