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来到前门所在,与睡眼惺忪的两个门房问了几句话,便回了自己的卧室。
跨进院落,挥退迎上来伺候的侍女,崔颂一个人走进房间。
检查了一遍屋内的摆设,有轻微的被翻找过的痕迹,但没有丢失任何东西。
视线在房间各处扫荡,在经过一个角落的时候,不受控制地一顿。
那里摆着一只雕饰精美的琴匣。
崔颂注视着匣木,若有所思地站了一会儿,打开箱笥,将琴抱出,搁在旁边的琴案上。
他定定盯着古朴雅致的七弦琴,左手大拇指轻压剑鞘。
手起,刀落。
囚牛纹饰滚落在地,千金难换的瑶琴从颈部断作两截,发出一声悲鸣。
主君?
门外传来徐濯疑惑的询问,崔颂应了一句无事,收剑入鞘,走到外室打开房门。
夜风寒冽,先生快进屋吧。
他真是被今晚的事给弄傻了。别人要为他的安全守夜,一夜不眠,他还差点把人关在外面冻一晚,人干事?
尽管这是对方提出来的,却也不是他疏忽的理由。
不可。徐濯拱手一礼,怎敢惊扰主君休息。
怎能说是惊扰。崔颂回以一礼,霁明救我于绝境,又为我劳心劳力,让君长伺寒风,如何使得?
护卫主君乃职责所在,且濯今晚大意,险叫主君身陷囹圄,徐濯长叹一声,若再擅行闯入,冒犯主君,濯有何脸面立于此?
崔颂:不是很懂你们古代人。我都同意了,你还顾忌什么?
徐濯的坚定反叫崔颂开始怀疑自己让对方进来的想法有没有问题。
可是这个时代关系好的同性都能同塌而眠,和自己的护卫共处一室应该没毛病?崔琰那边不也这样吗?
再说徐濯是食客又不是家奴,更谈不上忌讳。
先生多虑。崔颂重新换上敬称,以示郑重,于颂而言,先生是僚客,亦是友人。若为了虚礼慢待先生,颂于心何安?
徐濯抬眸看了他一眼,客套刻板的面庞略微动容。
如此,濯便打扰了。
先生请。
徐濯进了屋,却怎么也不肯进最里间,连副间的塌也不肯躺,执意留在外屋。
崔颂知他行事谨慎,不肯逾越,为人又固执少言,遂不再勉强。好歹人进来了,无需吹外面的冷风,他也不用过意不去。
崔颂进入里室,将长剑解下搁在床边,脑袋一碰上枕头就睡着了。
第二天,得知前晚有刺客侵入的崔琰,再次被激发教导处主任之魂,在他的耳边念了一个时辰的安全教育。
崔颂听得头大,偏偏崔琰虽是比自己辈分低,年纪却足足大了一圈,且他说的都是关怀之语,有理有据,实在拒绝不得。
当仆从汇报左辅都尉登门的时候,崔颂的灵魂已经从口里飘出去了一半。
听到请示,他连忙叫门房把人请进来。
左辅都尉是京官,三辅都尉之一,隶属执金吾也就是京畿的治安官。
还是抓盗贼的那种。
洛阳毕竟是都城,在治安方面比地县级要规范,重视度也不可同日而语。
这不,家仆刚在京畿府报备不久,左辅都尉就登门了。
自黄巾之乱伊始,京畿地区便已严格加强内城的管理,不仅严格把控王城的流动人口,城内住民也梳洗过一次。
可以说,类似身份信息不全、信用值不足够(有犯罪风险)的平民都被迁到外城,一到夜晚,城门垂下,禁止人员流通,内城竟被圈出一个相对安全的领域。
官宦、世家、富绅。环绕王城的内城仅仅住着这三类人,在被治安军保卫的同时,亦拱卫着皇城。
因而,洛阳内城的夜晚是十分安全的。在洛阳城内出现亡命之徒,对三辅都尉而言是难以想象的事。
足下可有看清刺客的面貌?
天色太暗,且对方有意遮饰,故不曾看清。
三辅都尉又问了几个问题,再看崔颂的目光变得复杂起来。
未曾惊扰他人,诸舍一切正常,无失盗之物?
贵宅门房亦无发现可疑的行迹吗?
这是怀疑门房私通外贼,故意把刺客放进来了。
崔颂虽觉得有这个可能,但在毫无证据的情况下也不能主观地有罪推断。高门大院虽然难爬,翻墙而入也是有可能的。再者门房所在素来由两人巡守。两名门房同时叛变的可能性不大吧?
崔颂实事求是、十分配合地与左辅都尉交代细节,徐濯在旁补充,可他也只是看到刺客的一个侧影而已。由于没有造成实质伤害,对刺客的描述仅是崔颂的一面之词,原本对这件事十分重视的左辅都尉态度开始变得敷衍起来。
君昨日乍逢变故,或对此事耿耿于心,实则贼人潜入贵府,只为谋财也未定?许是不能得手,便心生怯意,假意要伤小郎性命,实则声东击西,方便自己逃走罢了。
听左辅都尉的意思,是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反正夺命杀手一辞仅是他的片面之言,现在既没伤到人又没有造成损失,世家子第一次遇到这种事夸大其辞也是有可能的。
崔颂还未听出其中的弦音,崔琰就已被对方睁眼说瞎话的本事惹怒了。
依君所言,只要无甚恶果,这阿法乱纪之事便可不追究了?
下官不曾说过这样的话。只觉本案未必有足下说得这般眼中。崔仕子何故断章取义,将某的推言曲解至此?
被崔琰直面一顶,左辅都尉也没了好脸色,冷笑一声,言中带针地刺了回来。
崔琰忿然斥道:便是谋财,其后也动了害人之心!大人意图淡化其罪,将此案定性为偷盗未遂,莫不是听了些捕风捉影的流言,害怕上头怪罪?
大胆。左辅都尉重重甩袖,被长袖罩着的手抬起又放下,似乎想指着他的鼻子大骂,又被君子之仪生生止住,一介白身,安敢诽议朝廷命官?
崔颂直起身,朝左辅都尉的方向行了一礼:舍侄刚直鲁钝,快言快语,绝非对大人有不敬之意,还望大人海涵。
左辅都尉的脸色好看了些。他虽不太想插手这件事,但崔家是清河数一数二的望族,到底不想将人得罪狠了。
他便接下了这个台阶:郎君客气,奕亦有不周到之处,多有得罪。
最后这个案件被定位盗贼入室,损失财物是一把琴,在南部尉府做了登记。
崔琰痛心疾首:百年桐木琴心折,铸琴大师业已仙去,此间再无琼音也。
崔琰在为那把折断的瑶琴痛惜、惋惜、憾惜,身为罪魁祸首的崔颂看起来比崔琰还要伤感,可他实际上暗暗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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