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靡初以为顾浮游这是争对她的上一句话而言,因此问道:我该说些什么?
她不知现下顾浮游思绪天南地北,话语间毫无联系。
顾浮游振奋道:你该说好,杀得好!
钟靡初方知她指的是三十三重天上的争辩。
钟靡初心上顿时五味杂陈,却在此刻,眼角余光瞥见顾浮游身前摊开的书,一慌,也来不及说话,伸手将那本书拿了出来。
顾浮游说话时,撞到了书案。钟靡初先前递给青筠的茶水就放在一旁,被震倒了,茶水将书页浸湿。
钟靡初抿着嘴,皱着眉,小心翻看,还好水渍未将字迹浸花,她食指点在书页上,将浸到书中的茶水提了出来。一小股水柱在她指间绕动。
顾浮游对钟靡初无视自己,却对一本书紧张若此,感到异常不满。
心里提起来的那一股气,顿时散了。
她将手撑在书案上,身子探过去,看到那本书时,愣了一下,又仔细辨认了一下道:这是不是我誊给你的那本书?
顾浮游半趴在书案上,脑袋与她离的极近,钟靡初一回头时,险些与她撞上。钟靡初敛着眉,显得严肃。
顾浮游一抿唇,神情露出几分乖觉,即便是瞪着这样一双血红的眸子。
顾浮游轻声问:是不是?
钟靡初看她许久,答道:是。
顾浮游又想起什么,颇为尴尬:我记得我后来还在上面添了几笔,是不是?
是。
顾浮游羞赧道:你看到了。
钟靡初将书合上,放在膝上,她无法开口,只要一出声,必然声音有异,因此只是隔了许久,闷哑的一声:嗯。
顾浮游全未注意到钟靡初的异常,因她忽然记起了这里是哪里,这里是谷神峰,钟靡初的书房,布置的一切还与记忆里的一样。
她往外看去,后院那个围墙,她不知翻过多少次了。
在这里,也是弄脏了原来那本《阵法新解》,才有后来为她重新誊写了一本《阵法新解》的事,那时的好书赠知音的心情,那份欢喜,现下还能感受得到。
后来添上的那些话,也让深处的羞耻心复苏。好似一把年纪后,回头看自己年少时做的荒唐事,觉得未免过于幼稚了。
顾浮游想到,她们之间明明有那么多的话可以说,也有许多事可以去做:钟靡初,我们不该为了左家的事争吵,左家不值得你与我争吵。
钟靡初黯然道:我并未与你争吵,也不是为了左家。
顾浮游心上一紧,她明白钟靡初话中深意,她能很自然的联想到钟靡初所描述的以前的顾浮游,但或许是远离了三十三重天,许是远离了鲜血厮杀,她身处这宁静的书房里,满屋茶香书卷气,屋外淅沥雨声使人安宁。
她并不似上一次那样羞恼激动:钟靡初,你的话总是刺痛我。
钟靡初低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
你将我的话说了。
她不爱钟靡初这样笑,叫她心中钝痛。
她爬过书案去,从她背后拥住她:钟靡初,原谅我。
将额头贴在她颈后,说道:我那日被你气糊涂了,说出那些话。你真是叫我没有办法。
钟靡初右手覆在腰间那双手上,轻声说道:我说出了那些话,并非就能让事情成为定局,最终做决定的人总是你。你会生气,因你内心深处也觉得那些话有理,我让你陷入两难的境地,否则,你不会这般苦恼,你可以将那日的事做过眼烟云,依旧杀了那些人。
顾浮游目光一暗,手臂收拢,钟靡初这一把纤腰,她完全圈在了怀里,深深勒住她,犹嫌不够:钟靡初,我会生气,是因为你。只有你说话,才有这般分量,压着我的心难跳动。
嗯顾浮游太过用力了些,钟靡初闷哼了一声。
顾浮游将手上松了些,说道:不要再提及左家,除此之外,我什么事都愿意答应你。
好。钟靡初答应的很干脆,也许是明白左家的事她不宜涉足太深,或许是想通了左家的事注定横亘在他们中间,唯有顾浮游自己能打通一条道路来。
钟靡初拨开顾浮游环在腰间的手,转过身来,仍旧是跪坐着,那本书放在她膝上,她一手轻轻落在上面,另一手抚住顾浮游脸颊。
指尖微凉,掌渊的疤痕碰在面皮上有粗糙的触感,并不讨厌,相反,让人沉醉。
钟靡初说道:我不再过问你如何处置左家的人。
顾浮游深表欣慰,握住她的手腕,好让自己的脸与她手掌贴的更近。
但是,你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顾浮游猩红的眸子里闪烁兴奋的光,跃跃欲试,就等着钟靡初开口,她迅速应一个好字,让钟靡初开心。
南洲无主,你占据了三十三重天,手中有上千奴隶,得萧中庭拥护,击溃左家,你是主力,那些附庸左家的各大世家会拥你为主
顾浮游不以为然:他们被压着这么多年,还想让人骑在他们头上?巴不得各自占山为王,哪里会想再来一个左家。
钟靡初摇了摇头:修仙界的习气,万千年来如此,根植入骨,他们一时改不过来,需要一个人来统领。即便你不做主,南洲一盘散沙,其余三洲也会趁机拉拢,或是他们主动附庸,南洲被三洲蚕食。历史周而复始。
我不是做头的材料。
你有斋先生,有封岁,你还有我。你难道不想将整个南洲变成昔日的逍遥城。
顾浮游沉默许久,问道:钟靡初,你想要我答应你什么事?
要做决定以前,想想你的大哥和父亲,若是他们,会如何处理。钟靡初凝视顾浮游的双眼。
顾浮游愣了一会儿,反应过来,恼恨的叫了一声:说到底,你还是要我留情!
她一把扯过脸边的手,张嘴一口,咬在大拇指下的肌肉上,虎口那块凹陷处,龙族手掌掌内是没有鳞片的,顾浮游用了十成力。
钟靡初静静的,另一手拂过她的眼角,轻叹道: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像什么?
顾浮游口里尝到血腥味才慌忙松口,一双红眸瞪着她,不愿妥协,气呼呼道:什么。
残狼。
顾浮游气急败坏:我要是狼就好了!
尽可以光明正大的将你撕碎了!
兀自缓了两口气,又想,罢了,也舍不得。
她能感觉到自己杀心渐甚,烦躁之时,唯想已杀了事,将烦躁根源一杀了之,便有了清净。
她心里庆幸,即便是对着钟靡初生气,也不会升起这股杀心来。
只是。
她看着钟靡初手掌的伤口,心想对钟靡初这种不同,也不知能维持到何时。
她牵住钟靡初的手,钟靡初拇指下那一块皮肉乌中带紫,深深的牙印中溢出鲜红。她摸了摸问:疼不疼?
疼。
十指连心:哼,你要更疼些才好!
顾浮游站起身来,往外走去,一把撩开竹帘,发现斋先生牵着宜儿正蹑手蹑脚的打算离开。
顾浮游喝一声道:斋先生!
斋先生战战兢兢回头来,强笑道:什么事?她原先想走的,但终归不放心,又转了回来。
打道回府!说的大声,似故意要给谁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