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咳嗽一声,赶紧把目光挪开了。
被胡煜护着揉了一路,等车停在家门口,贺冰心的脸色明显好了许多。
司机打开车门,贺冰心很小幅度地往胡煜怀里缩了一下。胡煜立刻察觉到了,轻轻拍着哄了一句:还是累是吗?抱着你回家,放松一点儿。
一进门,就能闻见空气中淡淡的肉香,是坐在火上的肉糜粥发出来的。
胡煜隐隐约约觉得贺冰心黏着他不完全是因为累,试探着问他:我去盛碗粥过来,你先自己在沙发上休息一会儿,好不好?
贺冰心抓了抓沙发套上的流苏,无声地点点头。
胡煜把他的大衣脱了挂好,抖开一条小绒被把他的腰腿盖好,才起身去了厨房。
粥是胡煜一大早熬上的,一整天下来,肉和米已经完全熬化了,融成一种淡淡的橙粉色,隐约能看到一些浅黄色的细姜末。
胡煜用汤匙撇了一勺,稍微抿了一点。
他皱了皱眉,在粥里稍微加了一点精盐,刚刚搅了两下,就看见贺冰心无声无息地进来了。
怎么了?胡煜把勺子放下,扭头看着他,关心道:怎么不在外面等我?
贺冰心抿着嘴摇摇头:没事儿。
他看着胡煜往锅里撒了些青白的碎葱花,踟蹰不前。
胡煜朝他伸了一只手,贺冰心有些不确定他的意思,慢慢朝他走了一步。
胡煜侧身把他的手牵住,另一只手端了一碗粥:走了,出去吃饭了。
他的手和从前一样干燥温暖,力度不大,却足以抚慰人心。
贺冰心吃饭本来就难,现在更是难吃出滋味。他有吃的心思,却没有吃的胃口。
他知道那碗粥花了胡煜不少心思,也很努力地在吃,可是刚吃了两口就觉得胃里顶得难受,慢慢就有些吃不进去。
胡煜看着看着眉毛就皱起来了,顺着他的后背问:还是不舒服吗?
贺冰心赧然地点头:对不起,我
没事儿,我们不着急,胡煜小心地把他抱到了腿上,慢慢吃,但是多少得吃点,你太瘦了。
贺冰心极力克制着自己不要往胡煜怀里扑,攥着碗的手都在轻轻发颤:对不起。
胡煜看了看他手里跳跃的粥碗,接过来放在桌上,把他拢进怀里一下一下地顺着:别道歉,没事儿,不着急啊。
大概是本来身体状态就差,白天又辛苦,贺冰心这顿饭吃得极为艰难,基本上就是胡煜哄两句喂一勺吃进去的。
吃完了两个人都是一身汗,但贺冰心的胃里的确舒服多了。
吃完饭胡煜也没放下贺冰心,陪着他看了一会儿医学纪录片,等着他睡着了,才把他抱到了主卧。
胡煜自己不记得了,但是贺冰心跟他说他失忆前两个人就是分开住的,他睡自己的卧室,贺冰心睡主卧。
出去的时候胡煜回头看了一眼,床上的人似乎因为疲倦睡得很沉,睡颜却不安宁。
胡煜轻轻叹了一口气,把主卧的门轻轻掩上了。
贺冰心做了很多零零碎碎的梦,梦里有胡煜,也有冯。
他们在他的梦里各自过着没有他的生活。
冯和一个面目模糊的黑发男子一起有说有笑,钓鱼打猎,把皮卡车开到一百二十迈,留下一路欢快的乡村摇滚。
关于胡煜的梦就温柔多了。
胡煜在推一个秋千架,他把坐在前面的人严严实实地挡住了,却不时躬身跟那个人说笑。
很奇怪,胡煜明明是背着他的,他却能完完全全地想象出胡煜那种带着宠溺的笑容。
四周很安静,贺冰心看着深红色的鸡爪枫无声地飘落。
很唯美,他无从打扰。
他张开眼睛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蜷在了胡煜以前睡的那一侧,四周是一片冰冷的漆黑。
他骗了胡煜。
因为他开不了口跟现在的胡煜说自己离开他睡不着,也不愿意再回到楼上那个更加冷清的客卧。
床单是天天换的,但他有一种错觉,好像胡煜睡过的地方总会残留一星半点的气息。
他靠着那一点微不足道的安全感,能有半夜的安眠。
他安静地在黑暗里躺了很久,缓缓地翻了一个身。
屋顶上吊着一挂小巧的八枝水晶灯,在月色中闪烁着晶莹的微光。
他茫然地看向虚空,眼角微凉。稍稍一蜷身,他感到肩膀下面似乎有什么东西把他硌住了。
他向后一摸,入手略微粗糙,似乎是一本厚书,包着经了年的皮革。
贺冰心伸手按亮了床头灯,眯着眼睛适应了一会儿,才把手里的东西看清楚。
这的确是一个厚实的牛皮本子,一看就年头不短了,纸质已经微黄,有种被时光打磨的柔和,却很干净,看得出主人极为爱惜。
贺冰心心里有一种预感,他颤抖着翻开扉页,右下脚落着两个小小的日期。
一个很远,已经有十几年。
一个很近,是他和胡煜领证的那一天。
上面是一排遒劲的钢笔字,字字飞扬,雄姿英发,却又透着说不出的缱绻柔情。
一片冰心在玉壶。
贺冰心手心出了薄汗,他怕把书页弄脏了,轻轻在睡衣上把手蹭干净了才往后翻。
正文第一页的笔迹虽说漂亮,但那种工整稚气未脱,一看就出自少年之手。
我遇见了一个大哥哥。他真好,比我见过的所有人都好,就像是甜甜圈和牛奶那么好。他还留给了我一把伞,黑色的,我舍不得用。
像是一种极为简短的日记,又很跳跃,猛地一看,简直看不出在说些什么。
他今天没来图书馆,是不是生病了?可是我不知道他住在哪儿,我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如果明天他穿白色上衣,我就去问他的名字。
他穿了白上衣,但是我没问。他那么耀眼的人,不会想认识我的。
今天图书馆人很多,但是他又没来,已经十二天了。等他来,我就把伞还给他。后面这一句又被划掉了,改成我可以送他一把新伞吗?。
少年胡煜在守望一个人,却没守来一个好结果。
原来他的名字叫贺冰心。我不相信他会杀人。
少年的笔却未曾因为这个结局画下句号,他先是后悔:
为什么我那么久都没跟他主动说过一句话?就为了这点可悲的自尊心吗?
后是焦虑:
查不到有效的拘留信息,他去哪儿了?
一页一页地翻过去,笔迹从淡蓝色的油性笔变成了墨蓝色的水性笔,而这一部分似乎买成了记账本,眼看着那些数字从两位变成六位,并且越来越可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