棉棉?天女?我爸声音诧异,我喝着眼前豆花,脸都要埋进去了。
阿公绘声绘色把前因后果给我爸说了,完了还介绍了下神将是隔壁的新邻居,南普街开书店那个。
我记得,他有个残疾女儿。我爸道。
对对,就是他。阿公不遗余力地赞美雁空山,说他热心肠,总是帮他们修电闸,雁晚秋也很可爱,一口一个茶叶蛋阿公叫得他心都化了。
阿公说到电闸,我也想起来要把这事和我爸说一说。
房子电路老化太厉害了,总是跳闸,还很危险。可以的话,最好尽快整修一下。
我爸还没说什么,阿公连连摆手:不用不用,都老房子了修什么嘛,浪费钱。你去上学了就我一个人住,我省着点用,不会跳闸的啦。
这是省着点用就能解决的事吗?
不行啊,万一出意外着火了怎么办?我不认同道,你不要想着省钱嘛,该修总是要修的。
不用不用,这样挺好的。他又装没听到。
我蹙起眉,还要再劝:你
好了,我知道了。我爸出声拍板,过两天就让人来把线路全换了。
阿公还在念叨着费钱云云,又问到时候家里整修他和我要住去哪儿。
我爸道:住我那边吧,我那里有地方。
一听要住去我爸那里,我和阿公都沉默了,不约而同对视一眼,开始婉拒。
不了不了,我住你那里不方便的。我跟你习惯也不一样,容易引发矛盾。阿公直摇头。
我也不用了,我还要打工,暂时走不了的。我道。
你打工?我爸打量我一番,在哪里?打什么工?
我指了指旁边的房子,据实以告:在书店打工。顺便假借打工的名义追老板。
阿公和我都不太想搬去我爸那里住,他也不好勉强,最后只得先将这事放下。
吃过午饭后,由我爸开车,我们三人一道去包包山祭拜了下阿婆。
虽然这么多年过去了,但我发现我爸在面对阿婆的墓碑时,头顶仍会呈现浓郁的蓝色,似乎深陷悲伤无法自拔,而他表面却并没有流露出多少伤怀。如果不是因为我有通感,一定会觉得他早就已经放下。
没有见到阿婆最后一面,他一定也很耿耿于怀吧。
难得我爸回岛,从包包山出来,我们又去了姑婆那里。
姑婆现在一个人住在姑婆堂一座两层楼,足足有十几间房的大屋子里。与她相伴的除了马尔济斯安安,只有一只同样年迈的老猫。
作为孤老,政府会定期叫义工上门了解她的情况,给她打扫卫生,加上她现在精神头很足,还能够自理,偌大的房子看着窗明几净的,仿佛依稀还留着过去自梳女们言笑晏晏,在屋子里走动的倩影。
你小时候过来玩,小阿姨最喜欢抱着你坐在那里摇摇椅,你还记得吗?姑婆指了指角落里的一只陈旧的竹摇椅,追忆着往昔。
我爸点点头,表示记得,一直记得。
我默默剥着开心果,听他们说过去的故事,知道小阿姨是个有些胖胖的,特别爱笑的婆婆。她很喜欢爸爸,总是他一来就给他塞好多进口糖果吃。
后来有一天,她突然脑梗去世了。我爸得知消息后,大哭了一场,还生了场病,自那以后就不怎么来姑婆堂了。
姑婆说:你就是怕触景生情。
但爸爸摇摇头,并不承认。
我看着他头顶沉郁的蓝色,心想我爸可真是嘴硬啊,但凡他不这样硬,我妈也不会和他离婚吧。
看过姑婆后,倒有了一番意外收获。
一听我们准备整修老房子的电路,但阿公和我都不愿意住到我爸那里,姑婆一拍大腿,表示这有什么难的。
只见她掏出自己的手机,眯着眼翻找一阵,找出一张北地赏雪避暑十日游的海报。
阿显,你不是一直很想去旅游吗?我们叫上老张他们夫妻一起去啊。正好十天,你回来都已经弄好了。
阿公有点心动,又有点犹豫:可是棉棉怎么办?
姑婆瞥我一眼:他这么大个男孩子了,不会有问题的。他要是不怕,我这里留给他住,替我遛遛狗,喂喂猫就好。他要是怕,他自己就另找地方住去,每天记得替我遛遛狗,喂喂猫就好。
反正就是要替你遛狗喂猫就对了
我没问题的。我说。
棉棉都快十九了,不会有事的,您想去就去吧。我爸也加入劝说队伍。
阿公本来就心动了,加上我们三个连番劝说,很快点头答应下来,一回家更是等不及地冲向张叔家,去找他们商量旅游的事了。
到了晚上,旅游的事就已经敲定下来,我替四个老人家报了团付了钱,因为发团日期很近了,阿公跟个小孩子一样,兴奋地已经开始整理起行李。
他都没怎么旅行过,家里像样的行李箱都没有,用得还是我的箱子。
我教他怎么开箱,怎么上锁,他学得很快,一个人开锁上锁玩得不亦乐乎。
对了,明天要做个小牌牌放在车上。
要睡觉了,阿公突然又想到有事没做,来回找黑色记号笔。
什么小牌牌?
放到车上,跟顾客说我要去旅游了,有十天不能卖茶叶蛋的小牌牌。
他翻箱倒柜,没有找到笔,念叨着明早一定记得去买,这才回房关门睡觉。
阿公是真的在把卖茶叶蛋当做一项事业来经营,旅游还不忘记请假,称得上敬业了。
本来阿公是有再清出一间房给我爸睡的,但我爸可能是想和我培养父子感情,没睡,硬是要同我挤在一处。
所幸我那间屋我一直嫌热,没睡床,都是地上铺席子睡的,他要睡,一个睡床上一个睡地上就行。
老实说我有点紧张,这还是我长这么大第一次和他睡一个屋子。
睡前我走到窗边拉上窗帘,不经意间往隔壁院子瞟了眼,本来也就是随便一看,没想到还真瞧见了雁空山在外头抽烟。
他感觉到了我的目光,抬头看来。
我和他一上一下地对视着。他缓缓朝我吐了口烟,距离这样远,我应该闻不到什么味道,但我还是像受到了冲击一般,鼻腔到咽喉都开始发痒,仿佛要呛咳起来。
我捏着窗帘,冲他做了晚安的口型,之后也不管他看不看得分明,拉上窗帘斩断了纠缠在一起的视线。
熄灯后,我闭上眼,就着蝉鸣努力入睡。
棉棉,恭喜你考到理想的大学。
我于黑暗中睁开眼,不知道还能怎么回,只好客气地说了声谢谢。
过了会儿,我爸不再出声,我刚想闭上眼接着酝酿睡意,他又开口了。
棉棉,你恨爸爸吗?
这下我真是彻底睡不着了。
我恨他吗?
其实我没什么感觉。他很少出现在我的人生里,我可能对他有过失望,但恨?那必须要有浓烈的情感做依托,我对他没有多爱,所以也谈不上什么恨不恨的。
我静了片刻,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问他:你记得我的生日吗?
你记得,我十岁那年从树上摔下来进了医院吗?
你记得我送你的第一张父亲节贺卡上写了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