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他的眼光很准。
庆王想起那天楼星环的眼神,还有针锋相对的话语,就不由自主想感叹一句,阿云用辞特别恰当。
可惜鹿冰酝不在他身边,听不到他的赞美。不然,经历了这一段时间,他估计不能更同意自己当时的说法。
时至今日,楼星环在朝中有许多拥趸,深得重用,势力越来越大。
父亲在想什么?
庆王回过神,就见楼星环望着他,眼神似笑非笑。
没什么,庆王说,就是感叹你长大了。
楼星环走上来,整理着袖口,然后随手接过轮椅后面的把手:我还未曾这样推过父亲。原以为以后再也没机会了。
管家略感惶恐,站在一旁,想抢回来,又着实不敢。
他看凉王对父亲的感情十分淡薄,也觉得以庆王那种教育方式,确实应该淡薄。所以怎么也想象不出楼星环和庆王父慈子孝的画面来。反倒觉得鹿冰酝和楼星环更父慈子孝一点。
没想到,活得久了什么都能见到。
刚好要下青石台阶,轮椅往后一仰,向前平稳滚动,庆王又怔了一下。
没想到父亲你还会回来。楼星环笑道。
管家听得胆战心惊。
嗯。庆王咳嗽一声,听说当时我的葬礼是你一手操办的,辛苦你了。
这话听起来,也有种不善的感觉。
管家咽了咽唾液,低着头,脚步更慢了。
楼星环道:不辛苦。
完了,管家想,他觉得三少爷下一句就是希望下次还是我来一手操办。
万幸厅堂到了。
众人看过来。
楼星环松了手,朝他们颔首示意。
凉王殿下。长老们道,庆王殿下,回来就好,吉人自有天相。
庆王笑了一下:承各位吉言。
等他们都上了座,一个长老开口道:今日,我们承凉王殿下的意思,过来做个见证。
楼星环一手搭在桌边,面容寡淡。
你说。庆王隐隐猜到了什么,顿了一会儿,点头道。
站在楼星环旁边的小厮双手举着托盘。
红色锦绸上,镇纸下压着薄薄的一张纸。
长老拿开镇纸,看了一眼庆王:鹿小侯爷说,这和离书,是你多年前就与他签下的,是吗?
是。
长老道:传闻说你去世,这一年多,他也没有拿出来。
另一个长老说:我看你们还是有些情分在的。
楼星环喝了口茶。
庆王目光有意无意地往楼星环那边看,笑道:自然是有的,不然十几年前,他也不会愿意嫁给我。
众人一噎。
他们原本是想起个话头说下去,谁知庆王接话接得这么利落。
楼星环唇角弯起,笑意却不达眼底:签下这东西的时候,父亲还觉得云哥是愿意的吗?
长老打圆场道:都过去了,现在我们应该向前看。
我与阿云和离,这和离书怎么会在凉王这儿?庆王望向楼星环,且为何他不亲自来,而要你出面?
楼星环转了转手中的茶盏。
鹿小侯爷有事要忙。长老以手掩唇,咳嗽一声,就全权托由凉王殿下处理了。
庆王不语,在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时候,手指已经抓着轮椅的扶手,指节发白。
楼星环看到了,眼里浮现出些讽意。
既然和离书是真的,那大伙儿今天就做个见证吧。长老说,庆王殿下与鹿家小侯爷
等等,有人疑惑地问道,这段姻缘有陛下旨意,不能和离的吧?
长老看向楼星环。
楼星环微微一笑:已经呈给皇上看了。
那就好。长老点点头,对他的周到感到满意。
庆王不再说话了,望向外边的天,看起来很平静。
长老宣读了一段和离书的内容。
内容是鹿冰酝找人写的,言辞委婉,情真意切,但其实可能他自己都没看过几眼。
夫妻二人,既已难归一意,且愿各归本道。望,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祠堂屋檐上,融化的雪水落在地上,滴答滴答。
等其他人都走了,庆王也没有动。
楼星环擦了擦手,起身欲走。
庆王忽然道:楼星环。
楼星环回头。
我知道你的心思。他慢慢道,别人看不出,可我看得出来。
楼星环缓缓一笑:是吗?
管家在外面候着,偌大的祠堂里,只有他们两人。
一父一子,一坐一立,日光照进来,切割了光影。
庆王看着投射进来的影子:我原先觉得,你或许只是出于对阿云的依赖,才这般与我不善。
他没有假死的时候,时常去履霜院。
所以也经常能看到楼星环和鹿冰酝相处的情景。
夏天,大的半躺在摇椅上,恣意轻松,小的一边摇扇子,一边趴着翻书看,偶尔还会出声问。
楼星环抬头,看到他,神情却没怎么变。
一直到鹿冰酝发现他,楼星环才淡淡喊声父亲。
之前没怎么留意,现在察觉到楼星环的心思,一切都豁然开朗。
楼星环没说话。
你喜欢阿云,是吗?
楼星环抬起眼皮:父亲,世上没有哪一个规矩不允许我喜欢他。
庆王道:是,没有明文规定,可无形的规矩太多了,你做了一府之主,应当明白。你有没有想过,哪怕和离书拿出来了,在世人心中,他也依然是你养父。
我不在乎世人的看法,云哥也不会在乎。
你在不在乎有什么用。庆王怒极反笑,他第一次在人前表现出这么激动的情绪,声音不可谓不严厉,你这种心思,只会害人害己。
楼星环却又反问了一句:是吗?
庆王胸膛起伏了一下:我希望阿云还不知道你的心思。
楼星环淡道:他知道。
庆王的眼神顿时变了,抓着扶手坐起来:你说谎。如果他知道,他不可能还留在
你认为他知道之后就会离开王府吗?楼星环冷笑道,父亲,哪怕你和他有夫妻之名十几年,我也比你更了解他。
庆王有些颓然地靠坐在椅背上,脸色发白。
楼星环继续说道:父亲,从一开始,你未经他允许,就向皇上请旨赐婚的时候,你就没有与我相争的机会了。
他从一开始,就清楚鹿冰酝是怎么样的性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