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昭环臂,好在他早有准备,在脚下偷偷垫了布垫,不然等到下午的骑射课非得腿麻脚酸出大丑不可。
百无聊赖地靠在墙边,楚昭盯着从飞檐溅落而下的水珠,眼神失焦。对面是公主们的太学,教授琴棋书画与一些绣花手艺,此刻几个花季少女靠在纸窗边,咬着唇嬉笑盯着这头的方向。
被动静吸引,楚昭抬首望去对面。
他的视力极好,一眼便瞧见了对面屋中最为夺目之人。
哎呀。被发现偷看,一群十三四岁的女子们惊惶地退了几步,再偷偷去瞧,发现对面男子的身影已消失在视线可及处,一副对她们避之不及视若鬼怖的模样。
哼。
有高傲的贵族女子环臂不忒,他真是不知好歹。
旁边女子拉了拉她,小点声儿,怎么说也是那位的.....
女子的视线偷偷投向学堂的另一头,那里,一人靠在香炉旁,拨弄香烟的手指骨分明而修长,透着股冷寒的玉色。尽态极妍,仅仅一个瘦削的背脊便引人流连遐想不已。
下午的课学的是骑射,因为天气的缘故,改成了冰面蹴鞠。
楚昭所立之处被各种明里暗里的针对挑衅,一个不慎,他便被人绊倒在了冰面之上。冬日的冰层厚达半米,膝盖重重地磕在上面,立即肿了一大块。
楚昭唇瓣动了动,眼睛红了。
极少人知道,他最是怕疼的,往日手心擦破一块皮,他都要不虞上好半天。
可他绝不能随便让这些可恶的家伙看了笑话,楚昭忍着疼咬牙一动,撑着大腿就要从冰面上强起身。
一只修长、细白如脂玉的手忽然出现在前方,楚昭的视线与男子对上,白袍曳地,对着雪地,周璟的面容孤傲又冷凝,眉心的一点红砂却为其出尘的脸颊添上一份艳绝,孤洁不可方物。
楚昭冷冷避开,脸色难看:不必你假好心。
楚昭,你找死!
瞧见这一幕的敬国公世子怒气冲冲而来,对着周璟霎时换了一副面孔,殿下,天气寒冷,你怎么来这里了?
女学是没有骑射课的,披着狐裘,周璟神情淡淡:恰好路过此地,便来看看。
声音不像女子那样柔美,带着男子特有的低沉魅力,却也是如白玉般碰撞,听着便可想象嗓音的主人是如何的踝骨浑圆。
敬国公世子又惊又喜,看着周璟眼里尽是暗藏的野望,急急忙忙地上前搭话。周璟冷淡回应了几句,暗自侧身回望,发现楚昭的身影不知何时已经消失。
对方向来爱躲着他,长睫一颤,周璟慢慢的挪开了目光。
一瘸一拐地上了自家停在宫门口的马车,身边的书童染墨依旧哭哭啼啼的,搅得楚昭心烦:行了,别哭了!
染墨一噎,赶紧从马车里的暗柜里取出药水为楚昭上药,少爷,他们真是欺人太甚!
楚昭:你不许告诉父亲和母亲。
染墨:可是.....
可是什么?我受伤了都没有喊过一声,你一个大男人作甚么哭哭啼啼的。楚昭故作凶巴巴。
黑脸果然吓到了染墨,他诺诺低头不敢再吱声。
膝盖的伤看着恐怖,却好在未伤到骨头,放下心来,楚昭捏了一颗梅子含在嘴里闭目养神。下一刻,马车忽地剧烈一晃,染墨赶紧扶住少爷坐稳身体,听到车外传来的喧嚣声,楚昭眉头不由皱起。
今日真是诸事不顺。
染墨:怎么车不走了?!该死,没见到少爷等着呢?
外头传来车夫欲哭无泪的回应:车前拦了人。
闻言楚昭撩开帘子,发现车前竟然跪倒在地一对衣衫褴褛头的母女,五六岁的女童看起来瘦弱地惊人,头发蓬乱,窝在母亲的怀中两颊的骨头都瘦的突了起来。听到动静,她脑袋转向探出车帘的楚昭,凸起的眼球亮得惊人,与瘦弱的身躯相衬见着有些可怖。
下仆们神色惊惶,往常走的这条道绝不会让这些人脏了主子的眼,今日却不知怎的,撞见这幅场景。
你们,车夫扬了扬马鞭,作势想吓走几人。
算了。楚昭制止他的动作,看着车前母女沉默了一两秒,最后吩咐下人:去,给她们买些易食的粥水和肉包来,再到附近的衣坊买几件成衣,记得用包袱装好。
不能直接给银子,凭着这母女的气力也保不住,最终还是会被入城的流民抢走,铜钱倒是能偷偷塞一些到包袱的夹层里。
谢谢恩公!谢谢恩公!妇女跪地磕头流泪不止,见自家闺女没反应,赶紧推了她一把:还不快给恩公磕头?
女童口齿不清:谢、谢谢恩公。
她的声音嘶哑,猜得出对方原本的声线应当是甜美清脆的,只是多日的奔波饥饿变成了这幅样子。
楚昭只觉得听着喘不过气来,微微别过脸:不必。
他也不是什么大好人,只是娘亲同为女子,见到有一点点不忍心罢了。
没过一会儿,侍卫便赶回来了。留下一名侍从帮忙,楚昭回到了车上,紧闭着眼脸色阴沉。
染墨吓得不敢说话,在一旁默默低头。
半响他才开口,都打听清楚了吗?
车外的侍卫恭敬答:是,京郊的雪灾与火难迸发,绵延六七千里,塌了数千家房屋。奉议郎、宣德郎、大学博士统统丧身火海。
......这么严重?
楚昭眉头皱起,这是他第一次直面古代的灾难。早该知道的,如今的大周就像前世的某个朝代,中央权力阶层腐败,看似繁盛之景实则实则危如蚁巢。蝗灾、饥荒、旱地这两年逐渐出现,地方灾厄频发,民不聊生,上位者却丝毫不理仍沉浸在自己所以为的繁华盛景的幻想中,照这样下去,迟早会引发成天下各地的纷争。
知道这些又有何用呢?楚昭眼神迷茫,他什么也做不了。
长公主一家子都被最高位之人警惕忌惮,恨不得他们一家老死在府邸,最好终其一生都不踏出一步。楚昭的身边,也时时刻刻布满了监视的探子,他敢断言,要是他因为今日的事有一点儿不对劲,那位子上的人便立即有发作他们一家的理由。
所以他不敢作为,也无法作为......呵,王权,垂首掩去眼底的一抹嘲意,楚昭拉上帘布。
车轮在雪地中慢慢远去。
回府带了外头街上的凉气,见到宝贝儿子在门口出现的身影,长公主笑了:快,昭儿,尝尝为娘为你准备的糕点儿,都是你最爱吃的。
见到在塌前因为他而忙碌的团团转的娘亲,楚昭内心溢出暖意,就算他未曾见到过,也从他人的嘴里知晓昔日的长公主文武双全,手段不弱于任何一名好男儿,如今却为了心爱的儿子与家庭,困于这深深宅院之中,握着长剑的双手,替他料理这些繁琐的事宜。
若无其事地坐下,楚昭咽下一块小巧的点心,笑:恩好吃,娘亲的手艺就是棒。
吃慢点,又没人与你抢。
弯了弯唇,长公主看向他身旁的染墨,昭儿在学堂如何?有没有听师长的话?
染墨为自家主子委屈,有心说出他在学堂被欺辱的事,被楚昭暗地里狠狠瞪了眼,背后一个激灵,赶紧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殿、殿下放心,少爷在学堂里可乖了!师长同学都很喜欢他呢.......
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