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不往南吹了,这里就是南方。
缱绻的风从树影旋绕到他的指间,一阵阵鼓动的发烫。像是要缠着他的指尖去触那人水漾般流曳着笑意的眼尾。
那人笑靥似花,眼里的碎光一下晃进他的眸里漾起涟漪。眼底那一点幽微温润的水色,把整个江南盛夏的阳光都晕得朦朦胧胧,缠绵如雨。
他们靠得太近了。
他鬼使神差着伸出了手。
手心覆上眼睑的时候身前的人微微一怔,眼睛眨动细软的睫毛贴着他的手心软软扫过。
他被那一缕若有若无的触感晃了心神,俯身像着了魔一样地靠近,唇畔炙烫的热气在清醒和迷乱里纠缠,最后几乎要落在对方额前。
怎么了?
他总是很温柔,哪怕是对一个刚认识不久的陌生人也是如此。
他心烦得厉害,却不敢对这个人做任何出格的举动。
上辈子的他不知道爱应该隐忍,如今重来一次他也还是没有长进。
他只知道喜欢便是放肆,所以他爱得轰轰烈烈,以为这份恣意大胆终能得到爱人的回应,但最后换来的却是这个人为他终生不得所爱,了此残生。
有个小虫子,现在没事了。
他轻轻松开了手,敛去眼里翻涌的情愫,再把喉头沸腾的酸涩用力咽下,化成一瓢冰水穿肠入腹。
这样吗?那人也不生气,只把那一瞬的触碰当成无关紧要的插曲。
大概是搞砸了吧。他蹲下身一边捡东西一边在心里懊恼不已。
可眼前的人却抬眸绽出一抹温润笑意,问他要不要一起吃餐晚饭。
于是他火急火燎地冲回出租屋里翻出自己最好看的一套衣服,洗掉一身黏汗换上干净衣服,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紧张,以至于坐在餐桌前时都局促得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沈念不想让他觉得尴尬,于是就问他有关帝都的趣闻。
他从帝都白昼的繁华讲到日暮后五彩斑斓的夜,那些隐在灯红酒绿里的绚烂在他舌尖流淌出灯光。沈念不说话,只是笑着听他讲。他总是很擅长倾听,望着别人的目光总是很轻很淡,从来不会给说话的人任何压力。
他记得在他双目失明的时候,沈念也曾经像这样和他讲着外面世界发生的事。
他会握着他的手,轻轻覆上他的脸颊,用掌心传递的温度告诉他,他就在他在身边。
和沈念相处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
昏沉的落日很快坠进地平线,温热的晚风里泛起了潮湿的水汽。
他该回去了。
他走的时候窗外天空暮色静谧,月亮陷在云的温柔乡里,一朵湿透的木槿花在篱笆的缝隙里蜿蜒着盛放,湿润的香气裹着浓雾盈满他的心口。
眉眼温和的少年迎着满天散落的星辰抬眸看他,皎白月光温柔倾泻,那一分垂落在他眼底的流光泛着半透明的白,晶莹剔透像极了山尖的冰雪。
他问予城,你等的人他来了吗?
那一瞬间他闻到晚风带着蜜的甜,馥郁花香黏住五感。窗边的少年素衣浅衫,望着他温柔轻笑。他几十年的记忆因为一杯冷水的浇灌在心口结冰又开花,一瞬间的刺疼痛得他几乎要落泪。
大概是不会来了。他笑得酸涩,眼里却逐渐有了滚烫的热意。
他不记得我了。
但是没关系,我已经找到他了。
第4章煞星
时间的流逝似乎在夏天加快了脚步。
不知不觉一个月的时间就这么过去,沈念做完一套模拟卷,落笔批改的时候却突然想到了傅予城。
一个月的时间,那人总是喜欢跟着他,但大部分时候都是远远地看他一眼,不敢明目张胆地走过来跟他说话。他一招手让他过来就会开心得不得了。
真是奇怪啊。沈念轻轻叹了口气
正是黄昏,满天海棠花开般秾艳的晚霞里糅杂着几点单薄的星光。沈念推开窗,盛在玻璃花瓶里的那支木槿已经凋零得只剩下茎干。
他想起那天晚上那人眼里骤然闪过的悲戚,虽然脸上在笑,可他总觉得那人难过得像是下一秒就会落下眼泪。
什么叫不记得他了,明明是他那么看重的人,为什么会不记得他。
难道说是单相思?
是喜欢上了哪家的姑娘不敢说吗?
沈念扫掉窗台落下的花瓣,再把干枯的茎干取出来放在桌上,瓶里的水则被他浇进了窗台的绿萝里。
古镇的夏天很漫长,从五月初的第一声蝉鸣到九月尾新开的雪桂,与之相对的,春秋二季给人留下的记忆便短暂了些。
收拾完窗台后他出门站在阳台上向外远眺,古镇的白墙青瓦尽收眼底,远处的一汪湖水艳得像是倾翻了胭脂,水面映着漫天葳蕤云霞。
不过十米远的房子里,傅予城被电扇的风热醒,丢了薄毯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说来也惭愧,和沈念同住的那几年,沈念摸清了他的所有喜好和习惯,可他却连沈念喜欢吃甜的还是喜欢吃咸的都不知道。
于是他打电话给林柏轩,托他从帝都寄些好吃的零食过来。
林柏轩接到电话的时候以为他是吃不到帝都的东西有些想念,正准备照着自家好友的喜好置办一份寄过去,却没成想对方买这些东西是另有目的。
但既然是好友嘱托,他虽然心里好奇也没有去深究那人到底是谁。选零食的时候两个人谁都摸不准沈念会喜欢哪样,于是就东挑西拣,最后零零散散塞满了两大箱,一路颠簸着从北方入南。
零食寄到的那天,傅予城兴冲冲地跑去了邮局取包裹。代收点的老大爷看他有两大箱东西搬着不方便,就把停在路边树荫下的小三轮借给了他。
他带着两大箱零食慢悠悠地穿过街道,车轮碾过石板路有些小小的颠簸。他看着远处的校门,总觉得沈念就站在那棵茂盛的香樟树下等他。
于是他调转方向向那片葱茏摇曳的翠郁奔去,七月开头,天气热得愈发厉害,阳光堆叠得像是撒着一层糖霜的生奶油,他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驶过,生锈的链条吱呀吱呀地响,心跳声在耳边鼓动。
他把三轮车停在小卖部门口,正是午休时间,大多数人都在自习。教室的风扇以一个固定的频率吱呀作响,令人困倦昏沉的午后,洒进教室的零星光斑像是要融化一切般明亮温柔。
沈念是标准的好学生,从小优秀到大,温柔耐心的性格无论是老师还是同学都喜欢得紧,就连班上那几个最不听话的小混混见了他,也会挠着脖子笑着喊他一声沈班长。
傅予城趁着校门口看守大爷打盹的工夫摸到教室的后窗,教室里静悄悄的,只有电扇在吱呀吱呀地响,他踮起脚尖,目光穿过窗帘的缝隙落在了沈念的后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