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城?
他还记得那时沈念脸上的表情,有一点点错愕,一点点羞赧,却好看得让他心尖发颤。
他坐直身子握住那人的手腕,心跳在昏暗的影厅里怦然加速。
荧幕上的影片正播到高潮部分,他却连最后一点看下去的欲望也消耗殆尽。
于是他拉着沈念走出昏暗的电影院跑到大街上,那时候正是七月中旬,炙白的日光把柏油路面晒得滚烫。七月正午十二点的太阳里热得头脑发晕,牵着沈念的手一直跑到气喘吁吁才停下来,大汗淋漓地扭头冲沈念撒娇喊热。
沈念买来冰镇汽水和冰淇淋,一边为他撑着伞一边温柔地看着他大快朵颐。他说他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不能再那么幼稚,可他说这话时眼里却偏偏带着浓烈而不自知的宠溺。
现在想来,他那时候的行为是那么幼稚可笑,可当他牵着沈念的手弯腰穿过影厅狭窄的通道,他的心却因为这一份黑暗的隐蔽有了莫名的激荡,就像是情窦初开的男孩终于鼓足勇气牵住了自己心仪已久的女孩的手,明明看不清对方,但掌心传递过来的那份温度就已经足够让他心潮澎湃。
大概喜欢上一个人就是这种感觉吧。
像是被正午滚烫的阳光晒得头脑发昏,一切理智和冷静都悉数归零,懵懵懂懂地在心上人面前变成爱撒娇的小孩。
他这样想着,直到睡着前,眼前还是沈念笑时的模样。
第二天起床的时候窗外的天已经亮透了。
他不想让那人等他所以一醒过来就急匆匆地洗漱,结果一出门沈念已经拎着早饭在街角等他。
白天的时候他们去了附近的山,涓涓泉流从山顶一路蜿蜒淌下,在山脚汇成一潭碧波。
他带着他在松下泉畔走过,那明澈如镜的水面里,倒映着天蓝流云,千山万树,和惊鸟飞鸿。
他鲜少见到沈念那么放松惬意的模样,连带着自己的心情也变得很好。
他们在山脚闲逛了一整天,从松林到清泉,走累了就坐在石头上休息。
一路上,他总是记挂着那人的腿,担心他走得太多会痛。
累了吗?沈念看他走得慢,兴致也不高,还以为是他走累了,于是就走上去轻轻握住他的手。
没什么。他摇摇头,表情有些羞窘。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但在沈念面前,他总是控制不住露出一些幼稚过头的表情,比如害羞。
像是被他的表情逗笑,那人澄澈的眼里漾起温柔笑意,他眼里发怔,身前的人却主动地牵起他的手。
回去吧。他开口,眼里笑意温柔似木槿初开,笼在夏日明亮过分的光里有着不真实的质感。
他点点头,微颤着伸手小心翼翼地触摸,十指相抵,微凉的指尖轻柔摩挲过滚烫的掌心。
他抓住了星星。
那个曾被隐没在茫茫人海中,沉寂在亿万星野下最温柔明澈的星辰,现在终于被他小心翼翼地握在了手里,那只手,细长且漂亮,泛白指尖驳染光晕。
在他双眼失明的时候,这个人曾经对他做过无数次同样的动作。无论是白天还是黑夜,走到哪里,他都会温柔地摊开他紧紧攥紧的拳头,十指相扣,用手心传递着彼此的温度。
好。他微微低着头,眼里漾起笑意,身旁的人眉眼清秀,衣角吹起像是山间的清风裹着浓雾。
傍晚回去的时候他们路过校门口的小卖部,摆在门边的冰柜里放着各色各式的冰淇淋。
从门口经过的时候沈念转身问他要不要吃冰棍,而他似乎是被那眼底的温澜星光晃了眼睛乱了心神,没等对方说些什么就自告奋勇地牵着那人的手进了小卖部。
进门的时候,小卖部的老大爷正躺在门边的藤椅里摇着破蒲扇。
他对这个个子高大说话有北方口音的男孩子印象很深,毕竟古镇没怎么开发过,镇上几乎都是原住民,因为交通不便也没有什么名胜古迹,所以一年到头也没几个外省的人会来这里。。
噢哟,是你这个小伙子啊。大爷笑呵呵地打量着他,原来你是小念的朋友,难怪老是在我店门口晃悠,是等小念放学吧。
没想到自己偷偷蹲点的行为居然会被老大爷这么堂而皇之地当着当事人的面说出来,他脸皮薄心里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一扭头看到沈念正抬头看着他。
他心里一颤,忙不迭地挪开视线,本来就有些微微发烫的耳根一下子烧到了脖颈。
就要这个吧。沈念从冰柜里拿了两支盐水棒冰,他急匆匆地付钱,老大爷却笑呵呵地摇摇蒲扇说免费请他们吃。
最后他们一人叼一根盐水棒冰走在石板路上,沁透凉意的微咸质感有着海潮的清新,像是含了一块终年在北极浸泡着白亮灼光的浮冰。
走在路上的时候,他看见梧桐树下有了几片枯黄的落叶。
他想,江南的夏天的确快要结束了,每天早晨醒来看着日历上愈发临近期限的数字,他都会清楚离他回去的日子已经不远了。
但离别这种东西,似乎总是会来得猝不及防。
转过街角,他在十字路口的拐角停下脚步,马路对面的树荫下站着几个人,影子浅淡有杂乱地映在青石板路上。
傅少爷。来人恭恭敬敬地向他问候,他一眼就认出那是家里的管家。
林柏轩从树后走出来,意料之中的情况,他在这里的消息他也只在寄快递的时候告诉过他一个人,想来他们能找到这里也是多亏了他。
予城,学校已经开学好几天了,你怎么还不回去?林柏轩看了看他身旁的人,你要是再不回去的话你爷爷就要生气了,而且你也该去心理医生那里复诊了。
我知道了。
他下意识地握住了身旁人的手。
让我和他说两句话,说完我就和你们回去。
人这一生似乎总会遇到那么一个人,能让你愿意舍弃一切远走天边。
像是乖巧的女孩在十五六岁遇见热烈又张扬的少年,某一刻她的心中也会有那样的冲动,想要就这么丢下一切坐上那个少年的摩托后座,跟着他去遥远的天边流浪。
傅予城想,只要眼前这个人开口,他会毫不犹豫地抛下一切和他远走高飞。
但沈念不是那样的人。
他温柔得过分,却总是对自己残忍。宁可自己受伤,他也不愿意让心中珍而重之的那个人为他受一星半点的伤。
沈念,你会去帝都的对吧。他握着他的手开口。
沈念愣住了。
晚霞下,那双眼里像是游动着尾翼如蝶的紫龙睛,璀璨得心惊。
明明是萍水相逢的陪伴,明明从一开始就知道终会别离,可那个全身上下带着强烈的朝气和阳光的少年,却好似割舍了什么极为重要的东西一般,望着他眼含泪光。
沈念,答应我,你一定要来。
上辈子我给你留下的伤,这辈子我想用我的一切来还。
很自私吧,可我就是这么不讲理。
我放不开你,我忘不了你。
你一定要来,我要带你去治好你的腿。
他没有说话,只是踮起脚尖给了身前的少年一个轻轻的拥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