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抬起,他甚至没有拔刀出鞘。
其实,那些看客们的嘲笑没有错。
他的这把老刀,已经锈到拔不出来了。
但这并没有什么妨碍,因为他本来就没打算着拔刀,他故意的。
这刀再老,再破,再锈
那它毕竟也是把刀,是他方知渊的刀。
他方知渊的刀,进可为众仙万民斩神屠鬼,退可为心许之人折花拂雪。
区区一个方赤褀,又算什么东西。
也配让他拔刀?
下一刻,说时迟那时快。
锵!
刀鞘撞上刀锋,火星四溅!
金桂宫,内殿。
脚步声自宫殿的大门由远而近。
金衫修士并列两侧,深深俯首行礼。
恭迎尊首回宫。
恭迎尊首回宫。
自夜色中显形的,首先是一袭宽大暗金袍服。烈阳与桂花交织成恢宏的图腾,宛如一卷镀金的上古壁画。
身披长袍是个十分魁梧的汉子,身长九尺有余,肩宽背阔,五官硬朗,一双虎目扫来时似带霹雳闪电,不怒自威。
他身上一股未散的血腥味,同时裹挟着死去的阴妖的寒气,明显是刚经一场恶战回来,却丝毫无损其身上那股无形的浩荡之气。
这种气质便给人一种坚实的感觉。
好像只要这汉子在这里,仙界头顶的天穹就永远不会塌下来;哪怕真有一日塌下来了,这汉子也能把天给它顶回去。
鲁奎夫踏入殿中,单手将身上大袍扯下抛在一旁,声音如山寺里的闷钟:备清水,容我沐浴。
两侧的金桂宫弟子露出惊色。
修仙之人不沾尘埃。在仙界,沐浴这件事情更多是一种形式,表示最隆重的大礼。
可是,又是什么事情,什么人,能受得起他们的仙首沐浴更衣以待?
没有人敢多话,服侍的婢女沉默而又训练有素地备上特制的清澈仙水。他们金桂宫的修士都是对尊首万般敬仰,但凡是尊首做的,定然是对的。
金桂宫的灯火摇曳,人的影子在肃穆中来回移动。
一炷香后,仙首鲁奎夫沐浴更衣已毕。
他回到了自己的寝殿,独自跪坐在一面巨镜之前,面色沉如古井。
倘若有人在此,定会震惊于仙首脸上的郑重与肃然。
究竟是什么,能叫这位在仙界最为尊贵的大人,这位修为已至渡劫的无匹强者,露出这样的神情?
那面巨镜之中,所映的又是怎样的景象?
是九重雷劫将要降临六华洲,还是极西之地的妖族筹划入侵人界?
不,都不是。
镜中徐徐映出的,是金桂宫南阁之景。
金桂飘香,一轮圆月当空。
比试台下人头攒动,似乎还比西阁的人更多一些。此时人潮中惊叹声此起彼伏,无数狂热的目光紧紧地盯住了比试台上。
场上缠斗正激烈。
都是雪白的衣袍,都是雪白的长剑。
两把剑刃铿锵齐鸣,交错而过,剑气向着四面八方激荡而出。
闪身的一个空隙,穆晴雪如白玉般的脸颊映在蔺负青的图南剑上,她冷笑着咬字道:蔺魔君,大庭广众之下,你还敢用重生回来的神魂压制我么?
她仍是雪白锦衣,背负仙器长弓射月,腰系箭袋。
少女如今的容貌还带着一丝丝稚嫩,却已经美得不可方物,手中一把冰砌似的长剑,散发着阵阵寒气。
看台之下,一群识松书院的青衫书生正在观战。有年轻学生无不惊艳地问:穆仙子手中那把剑,就是白凰穆家的祖传仙器月下霜么?
回答的是袁子衣:没有错。传说有一缕上古神兽白凰的残魂宿于剑中,威力无匹。
学生感慨:没想到穆仙子年纪小小,穆泓竟已经把月下霜传给了她!
转眼间两把剑又拆了近百招。南阁楼畔的那一株巨大的金桂树,枝叶随着交纵的劲风抖动不息。
蔺负青屈起食指在剑身上一弹,低声传音:哪怕我不动神魂之力,你也打不过我,何苦如此呢。
铮地一声,图南剑陡然将月下霜弹开。
穆晴雪紧咬牙关,目光灼灼:白凰血脉,没有不战而降的懦夫。
她后翻落在楼阁栏杆之上,忽的归剑入鞘,反手抽出背后大弓,三箭连射!
雪白羽箭破风而来。蔺负青压细了眸子,长剑在一个瞬息间连翻三次,三支羽箭先后被挑飞。
奇怪。袁子衣疑惑低语,蔺小仙君为何一直不主动出招。
旁边有人听见他的自言自语,顿时怒目:什么话!这分明是被穆仙子压制得只有防守之力。
袁子衣不善与人争辨,只是讷讷地摇头。
这时,他忽然觉得有点冷。
冻结!
看客惊呼着抬头,纷纷指着头顶。
明明是金秋之季节,半空中竟有雪花飘落。
剑气带出的寒意,将空气中的水珠生生凝结成了雪片。
穆晴雪再次祭出仙剑月下霜,脚下连点,青丝飞舞,冷风从她身侧接连掠过。
穆家弟子沸腾了:
是远山寒!雪霁七剑的起手式!
蔺负青反身挥剑格挡,白袍翻动的一刹那,每一剑都刺穿了几十片雪花;每一朵雪花,都在瞬间被剑气割裂成了十几片。
穆晴雪剑势又变,她的剑锋徐徐划过半个圆弧,原本飘渺悠远的意境突然变得沉重凝实,仿佛雪云欺压而来。
雪霁七剑第二式,愁云凝!
蔺负青横剑疾退,依然只守不攻。
对待穆晴雪这件事上,方知渊态度坚决地叫他不要多想,但他却不能不想。
前世他与方知渊分离多年,身为师哥,却无法与师弟同分悲喜、共担苦难,无法在师弟最艰难或最落魄的时候陪伴护持他。
事到如今,方知渊的恩仇,便是他的恩仇。
可当恩仇交织在一起的时候,谁又能做到心如止水呢?
蔺负青垂眼,手指搭在图南的剑柄上。
世间安得双全法
他呢喃时像在唱曲儿,声音轻得没人听见。
恩。
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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