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指节抵着唇,自言自语:这不能吧。
他们看见的,是红莲。
不是一两朵。
那是千百烈红的红莲花,艳艳地开在阴渊水上,灼灼地随着长风摇动红瓣。
本应凄冷空旷的阴渊之上,竟如前世那般静静开满了红莲,仿佛一切都为了恭候着什么人的到来。
顾闻香垂眼一笑,轻声道:还真是半点都没变呢,这的确厉害,柴紫蝠倒是有心了。
阴渊的水无比澄澈,幽幽然,森森然,倒映出每一朵莲花的影子。
这花太红,太烈,怒放在这样至暗至寒的阴渊底下,仿佛圣洁与邪恶的交体,令震撼直达魂魄,直要刺破人的肝胆。
而红莲织就的秘境深处
分明屹立着一座雪白的城楼。
那白骨垒就的城墙宛如幽冥造物,足有百丈之高,凭空搬来一座雪山也不过如此。
城门处三颗骷髅头骨,眼窟窿内点着灯火,照亮了下方雪骨城三个大字,照亮了周围的雪白骨瓦,亦照亮了近处水面上一朵含苞待放的红莲骨朵。
此地哪里还是阴渊?
分明是魔域红莲渊,魔城雪骨城。
蔺负青低头揉了揉眉心。
他又叹了口气。
最后魔君苦笑:我是真没想到,柴紫蝠他不仅把人给我找齐了,把城给我建起来了,连当初的花儿都能给我种回来
蔺负青勾唇摇了摇头,眉眼间满是柔和与无奈:啧,我看叫他当魔君算了。
说罢,白袍仙君将袖往身后一负,淡然踏上了红莲渊的水面。
在头顶那束天光照映之下,蔺负青涉水而行,明暗黑白于衣裳之上勾勒变幻,身后带起一线细微的波纹,渐渐变大扩散开来。
顾报恩也背起顾闻香,往乾坤袋里收了轮椅,脚下连点,踏破水面追去,一路水花飞溅。
蔺负青回头一瞥,黑发随着这动作摇晃,他似笑非笑道:小狼,毁了我的莲花,我要你公子陪的。
待他将头转过来,却又愣住了
这回多出来的,不是花也不是城。
是人影。
打眼那么一扫,少说也有几千人,整整齐齐地单膝跪于雪白宏伟的城门两侧,黑压压如山峦塌陷。
所有人都垂首跪得笔直如标枪,队列里一个打晃都无,只在正中留了一人站立。
而那为首站立之人,生得好俊美的狐眸莲脸,远山眉,红樱唇。金丝蝶钗挽着青丝云鬓,一袭迤逦黛紫长裙,却外罩了件凛凛的挂甲战袍。半是妩媚,半是英豪,是雌雄难辨的倾国倾城之色。
那长裙战袍的美人郎,踏上红莲渊的水面,背对着数千下跪者,迎着蔺负青走来。黛紫色的裙角翩跹如蝶,在水上闪着光。
走一步,两步,三步
翻身下跪。
又重重地一个头磕下来。
涟漪扩散,水波乱,人影皱。
原本如镜面般在水里倒映出的,清雅站立的白衣仙君与虔诚叩首的紫裙护座的身影,就这么一圈圈地扭曲了。
蔺负青静静凝望着就跪在咫尺之遥的柴左护座,只觉得心绪万千,胸口翻滚得久久不息。
许久,他忍不住闭眼轻声道:你啊柴紫蝠,你这又是何必呢。
魔君上前两步,弯身下来伸手去触柴娥的肩膀,指尖从白袖中滑出:行了,起来了。
柴娥缓慢地抬头。
他眼角泛红,嗓音沙哑:
红莲渊雪骨城下,左护座柴娥
他的嗓音,回荡过渊水水面,穿荡过三千红莲,与掠过的寒风一道,似乎要抵达这漆黑的裂谷山崖的尽头。
并三千雪骨城旧部魔修,
一千魍魉鬼蜮及散修魔修,
一千仙道修士,
共五千余人。
柴娥缓缓伸展开双臂。
他再次叩首。
于此,恭迎君上圣驾。
蔺魔君无奈地蹙眉笑了,他启唇:好好好,多谢你啊。我知道你心意了,行了快起
可他一句随意柔软的话还未说完,突然柴娥身后的黑压压的人群猛地抬头,爆发出排山倒海的呼声。
恭迎君上圣驾!!!
恭迎君上圣驾!!!
恭迎君上圣驾!!!
声达天云,震耳欲聋。
蔺负青都给他们震懵了,一时脑子发晕说不出话来,这才算第一次认真地去看那群柴娥身后跪着的人。
那些脸孔里有老有少,修为有弱有强,其实仔细看会显得很是杂乱。只是无一例外,都有着激动涨红的面颊与近乎痴狂地充满敬畏与臣服的双眼,甚至有的已经泪流满面。
一时间,也不知道为什么,蔺负青居然在这些修士身上看到了虚云外门那些凡人阴体们的影子。
而柴娥再抬起头来的时候,眼泪也已经滑下来了。
他狠狠地克制着哽咽,嗓子却哑的更厉害了:自雪骨城一别两生,君上可还安好。
蔺负青扶额:别哭。我很好,很好的。
柴娥起身,拍了拍掌。后面走出来四个俏丽的魔修女子,每人手里都托着金盘,盘上放着衣物冠饰。
柴娥亲自取了那顶玄银盘龙帝王冠,垂首道:请君上更衣。
不,这就真有点过火了。
魔君并不想进个城还得当众换衣服。
蔺负青无可奈何地悄悄瞄了一眼后头,那顾闻香事不关己地站在远处呢,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
一回神,眼前已经被那魔修美侍女们往两侧扯开长长的黑纱帐。只有柴娥跪在面前,固执道:请容紫蝠为君上更衣入城。
蔺负青摆了摆手,散淡一笑:不用了,看你弄的这一摊子,好浪费。上辈子我就嫌你浪费,你不改就算了,还来招惹我?
柴娥愣了一下。
他忽的抬头去看蔺负青。好像是到了这刻才终于敢去仔仔细细,真真正正地打量眼前之人。
蔺负青侧过身去看雪骨城,怅然道:我回来阴渊,本也不是想称王称帝的,你怎么把城都建起来了?
柴娥轻声道:那君上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