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子衣如坠噩梦,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此时此刻,别说其余书院弟子们,就连刚刚还叫嚷着与方知渊不共戴天的白君岩也呆怔住了。
再如何恼恨,毕竟只是输了辩战丢了脸,怎么至于将人家一条性命都夺去?
虚云先后多次与书院有恩,方知渊虽然言行举止恣睢不羁,可这人来这书院三月,到底也没有真正危害过谁。
原本今日,书院的镇院仙器出手为他们书院学生撑腰,明眼严断,主持公正,该是欢喜的收场。可是怎么会
怎么会落得满眼血光。
忽然间,一声凄清悲怆的鸾啼响彻在藏书阁的上空。有人惊叫:快看!方知渊那只灵禽
只见紫微不知何时已经挣脱了古书的无形束缚,原本小巧玲珑的紫霄鸾身上灵气翻滚,气浪冲天,声声如欲泣血!
转眼间,紫微身躯逐渐伸展,展翅已有两丈多长。它化作一道紫色的闪电,扑向那道困住方知渊的书卷巨墙。
风声呼啸,紫霄鸾的爪与喙上带起一丝闪耀明灭的淡紫丝线那光芒像极了天边第一颗启明星。
然而却也就在此刻,姬纳的神魂中传来方知渊仍旧不失冷静的嗓音:
蠢货!你是想被逮回星辰台吗!?不能用紫微阁的星阵!
第116章玉石玲珑森罗殿
紫微的动作倏然一顿。星芒悄然散去,尚幼的紫霄鸾,仅靠妖禽肉身之力,根本破不开古书的禁锢。
姬纳急道:方知渊!你
绝境之内,方知渊单膝跪地,冷汗涔涔,唇角渗血。视野四周都是鼓动翻飞的长长书页,一波又一波排山倒海的压力自撑着煌阳刀的双臂上传来。
可他却不仅面无惧色,还对姬纳道:沉住气,慌什么?这儿是识松书院,死不了人。
姬纳又惊又怒,可你如今!
横竖的暗金长刀上神光明灭,勉强为主人撑开些许的空间,却已经发出不堪重负的悲鸣。
方知渊脸色更加惨白,却傲然笑了一下,嗓音喑哑:这古书方才想杀我,出手两次不得。既然我至今没死,它就没有机会了
此时此刻,书院外一轮深红夕阳将坠未坠,藏书阁前已经是一片乱象。
古书先生沉寂了不知多少年,学生们大多也只在口耳相传中听说过,渐渐在心中描绘出一个慈眉善目睿智祥和的老者模样。岂能料到这器灵一朝现世,居然如此生杀予夺,叫人根本不能与秉承仁爱谦和的识松书院联系在一起。
然正值这红光满眼、惶惶无措之时,众学生们只觉得眼前一花,随之而来的是一片清凉,满心的焦灼都被洗去。
墨香与纸香交织着传来,天际凭空挥来一道泼墨的巨河,激浊扬清,一路搅得天地灵气如浪翻腾。
水墨泼在书页上。
仙人挥毫,细细地下起了一场字雨。
巨大的书卷浑然巨震,猛地弹开!
古书先生的本体仙器受创,困住方知渊的书页瞬间一卷卷地疾速收走,终于露出中间凛冽的金色刀光。
方知渊收了煌阳,起身站起来。
他抹去了唇角的血丝,暗暗对姬纳道:我说得怎么样。
顷刻间,只见墨河干涸,字雨消散。
一杆流光四溢的毛笔悬浮在方知渊身前。
有学生惊呼:青山眉!这不是陈副院长的青山眉吗?
那边袁子衣三魂七魄都要给吓飞了,他满头大汗地连忙奔上前欲扶:方仙长!唉呀方仙长,可有哪里受伤
方知渊摆了摆手,没事。
他不看袁子衣,而是望着自己身前悬浮的那杆仙笔。
仙笔飞回它的主人手中。
那是很白皙修长的一只手,指甲都被修剪得短且圆润,很适合执笔写字。
那握笔之人修容玉面,是个身着灰色长衫的书生。而在他身后,还有一位白衫书生,瞧着容貌似乎不如灰衫书生俊逸,生就一副弯眉笑唇,周身气质却更加深不可测。
这两位书生就站在藏书阁对面的松树小径上,居然无一人能察觉到他们是何时来的,如何来的。
学生们惊喜,齐齐道:院长、副院长!
那灰衫书生深深地看了方知渊一眼,将手中春山眉一摆,声音里带着丝不容置喙的烈性:
一年之前,虚云曾与我有半命之恩。不知这孩子缘何招惹了古书先生,还请先生给芝道一个面子,手下留情。
那白色长衫,气质温温和和的,正是当下仙界五位半步飞升的大能之一,识松书院正院长颜余。
而这灰色长衫,浑身气势刚烈如火的,则是修至大乘境界的书院副院长,陈芝道。
再看那卷藏书阁上现出真身的古书,则缓慢地隐去了形体,重归藏书阁顶楼。
就在消失之前,方知渊又听见那老者的声音:此子身负大孽,行邪术,损天道,留不得他。今日事就此作罢,限尔十日之内,速速离开书院。
如若不然,十日后,古书必取尔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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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升东天,阴渊之底。
蔺负青心腔忽的收紧,紧到有些生疼。
魔君怔怔手抚心口,撑着五尺清明站起来。他环顾四周累叠冲天的白骨黑岩,没来由地一阵不安翻滚,久久不能平息。
怎么回事。
蔺负青收了五尺清明,召出图南,御剑往阴渊之上飞去。心中却没来由地有些烦躁,他在识海里唤姬纳:你们那边怎么样了。
还没等姬纳回讯,通灵玉珠就亮起来。方知渊笑着赔罪,说没能给师哥听那学生高喊虚云铁律,着实过意不去。
蔺负青压下心里那丝焦躁,问:古书现身了?
方知渊道:那是自然。它约我十日后再见,仔细聊聊。
蔺负青心下稍安,心想识松书院有两位院长护院,总不至于出什么危险。
他嫌方知渊待自己过于小心,有事没事总爱担惊受怕患得患失的,没想到自己才闭关三月出来,居然也开始不安了。
魔君自个儿苦笑了笑,足下仙剑送他上行。阴渊的暗水映出雪白的图南剑与他雪白的衣袍,残影一现而过。
越往上行,四周的白骨堆叠越多,森森有光,时而有萤虫明灭其间。
渐渐地,前方出现了一方突兀的黑色。
那是一座碑。
此刻夜已颇深,月光更加清明。目光越过漆黑石碑,蔺负青已经能隐约望见水渊对面摇曳的红莲花,以及那高耸入云的雪骨城的城头灯火。
蔺负青意念一动,图南向下。
他收了剑,无声落在那座黑碑之前。
当年,他的五尺清明就被埋在这里,这座黑碑之前,白骨之下。
它的色泽是那样剔透,幽翠,仿佛是从史的厚重尘埃之中挣扎出来的一片新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