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浑身湿透,乌黑杂乱的发贴在脸上,真像极了一只冷雨里半死不活的小狼崽。
顾闻香笑着把手一摊。
莲骨,你刚刚说要把我怎么样呢?
顾报恩这才看见蔺负青的剑抵在顾闻香肩上,少年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瞬间更加惨白,嘶哑地怒吼道:你干什么!欺负公子,不行!
他手脚并用地想从地上爬起来,却连连摔了好几下。血从额头上流下来,顾报恩双眼赤红:欺负公子!报恩杀你!杀你!
蔺负青的唇角不着痕迹地紧绷了,捏着剑柄的手指骨节分外清晰。
饶是他知道顾闻香就不是个人,也没想到这家伙能这么不是人,把已经这样了的报恩拉出来做挡箭牌。
如果他要斩顾闻香一臂,顾报恩定然要跟他拼命,那小狼呆呆傻傻只认公子,怕是连自爆都在所不惜。
顾闻香笑吟吟地,目光好似在对他说:怎么样?你还要斩我一臂么?
妖族暴动的狂潮当前,森罗石殿危在旦夕,你却要先在魔宫大殿打一场,把顾报恩斩于剑下仅仅为了赌气断我的一条手臂?
蔺负青神容冰寒,将图南反手一收:滚。
对他来说,丢脸不是事儿,丢人命才是。
大殿内冰霜消融,白袍魔君竟就此收了杀意。蔺负青转身背对顾鬼狼,开启了强行连接森罗石殿的传讯阵。
身后,车轮滚动的声音渐渐远去。顾闻香阴鸷而放肆的大笑声传来:蔺莲骨,我告诉你!世上只有人心,才永远是最能算尽的东西!容不得你不信,呵呵哈哈哈
那高亢的声音略带了几分癫狂,却偏偏又是很冷的,在素净的魔宫大殿之内来回传荡,回声久久不息。
=========
西域。
长烟风吹,弯月如刀,那是森罗河奔腾而过的荒凉寂静之地。宏伟的森罗石殿就屹立在这片土地之上。
春、春儿
神殿内空旷无比。历经沧桑而不变的邪神石雕口中獠牙指地,头顶盘角冲天,依旧用那镶嵌了宝石的眼珠俯瞰着它的子民。
年纪不过十五六岁光景的少女颓然跪倒在地,双手颤抖着捂住口,及腰的乌黑长发散落在嫣红的宽裙之上。
她是那样美又那样单薄,雪肌玉眸,天生带着一碰就碎的楚楚可怜。她是上任玉女巫渺的妹妹,森罗石殿现任玉女巫蜜。
巫蜜怔怔望着身前人,泪水夺眶而出,天啊,春儿天啊,饶了我吧
申屠临春安安静静地站在巫蜜面前。
他笑着,露出可爱白亮的两颗小犬牙。
除了腰间系着一条红绦,他浑身不着寸缕。少年人优美却不失修长有力的肢体暴露在夜色之中,然那如玉的肌肤之上,赫然晕着触目惊心的暗红血迹。
十三颗宝石铸成的长钉,钉入了森罗石殿金童的身躯。这是石殿内最严酷的叛逆罪的刑罚之一。
申屠临春眉心点着朱砂,他有点不好意思地垂着眼皮,抚摸着自己锁骨上一颗紫色宝钉,道:别这样儿,蜜蜜。我身为森罗的金童,却动了私情错了就是错了,所以呢,我预先把石殿的大刑受下了。
巫蜜泪流满面,金童,你不可以
申屠临春却挥了挥手道:那,我要走啦。
这动作叫他痛苦地抽了抽脸,却还是笑着,别哭,别哭了啊。
不!去六华洲之前,你同我说只是去报恩情,你同我说只是见一个知己!你同我说会回到我身边的!
巫蜜几欲崩溃,她含着泪猛地上前两步,层叠红裙的裙摆摇曳如花,你骗我,你骗我帮你瞒着长老那么久
女孩悲怆的控诉回响在神殿中,石雕的神像仍然不置一言。云渐渐被风散开,凄凉月色朦胧地映照在它的獠牙之上。
蜜蜜对不起啊。
申屠临春抬起了手,手肘上是墨绿色的宝钉。他忍痛摸了摸巫蜜的头发,轻声说:森罗会永远刻在我的骨血里,森罗的圣火也会永远烧在我的眼睛里。唯独我的心已经不是我的了呀。
巫蜜紧紧地抓着申屠的衣袖,女孩的眼睛睁得很大,为什么?当年渺阿姐为了私情,抛下石殿,抛下你我。如今连你也你不记得那年你是怎么许诺给我的吗?
你说会永远守着森罗,永远陪着我,与我做一对真正的金童玉女你说会偷偷把我和姐姐的名字刻在你的骨头上,我们姐弟三个,就算死了也要在一起!
申屠临春只能苦涩地笑。
他暗想:原来,自己还许过这样的诺言,说要将巫渺巫蜜姐妹的名字刻在自己的骨头上。
明明森罗石殿的灵气刺骨之术,只有在死前决定继承人之时才可以用
可是,那已经是百年前的事了。
太久远了,他都忘记了。
申屠临春神色落寞。如今,他已经几乎不能记得幼年时被巫渺收养,又与巫蜜青梅竹马长大的日子了。
眼前的巫蜜还是这样纯真的少女,而自己已经过了沧桑的百年岁月。
如今他只记得玄袍银冠的君上,记得雪骨城的温暖灯火,记得魍魉鬼域的阴鸷压抑,还有被断掉的十指,被刺瞎的双眼。
他记得那日,背着气息渐渐弱下去的荀明思跌跌撞撞地疯狂奔跑,背上濡湿的血被风一吹就冷透了。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嘶哑地哭喊着,救命啊,来人啊,救命啊
对不起,蜜蜜。我答应渺玉女要照顾你一辈子,可是现在要食言啦。
少年妖丽脱俗的眉宇低垂,那朱砂灼灼的眉心盈满了愧疚,却没有后悔,别怕,石殿会有新的金童的。
这不一样!你明明知道巫蜜脸色发白,正欲反驳。
可就在下一刻,她神色骤变,猛地挡在申屠临春面前:什么人,出来!
话音未落,之见天地灵气异变,劲风激荡,符文凭空乱飞如蝶,绘成一座竖立的半人高的巨阵。
那阵法正中的虚空一阵扭曲,凝成清逸俊美的白袍仙君的模样。
申屠一惊,脱口而出:君上!
可才喊出来,他心里就先暗暗叫了声糟。
果然,巫蜜如遭雷击:你叫他什么?
女孩面无血色,浑身都颤抖起来:金童,你、你在外面做别人的臣属!?
她彻底惊慌了,语无伦次道,春儿,你到底怎么了?自从那一日对了,就是你说要去金桂试的那一日,你就变了样子了!
申屠!蔺负青忽然冷声厉喝,管好你家玉女。现在不是吵架的时候。
巫蜜回身怒道:你又是何人!敢在森罗的金童玉女前如此说话!
申屠临春却猛地握住她的手腕,制止住玉女的激动情绪。他索性破罐子破摔,单膝半跪下来,疼的轻轻吸着气,君上恕罪,蜜蜜她不懂事。
蔺负青眼神紧盯着小妖童苍白身体上的宝钉,冷静道:西域妖族可能有异变,叫森罗石殿做好抵御兽潮的准备。我已经叫昭儿去探查,若有消息,就用这个阵法联系你这是怎么回事?
魔君话说到尾,申屠临春与巫蜜已经先被兽潮两字震得色变。等蔺负青重问了一次,申屠才磕磕绊绊地坦诚了自己被钉成筛子的原因。
蔺负青听完咬牙,气的头疼胸闷:
怎么又是偏偏在这种时候!
申屠临春自己也急了,一时间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发黑,怔怔自语:妖兽潮!?怎么可能没征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