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卷上暴起一股巨力,煌阳刀被弹开。方知渊旋身,人在书卷上借力猛踏,再次挥刀而落。
一个刹那间,几十招已经交手完毕。
刀光在虚空中留下浅浅的痕,它划破夜色。
方知渊收刀后撤,暗自咬牙,他如今初破大乘,本应是意气风发、所向披靡之际。
可也正是因为走了强行破境的路子,他体内的血少说流干了一半,气力也几乎透支得一干二净
风声呼啸,古书那苍老的声音似乎就在他耳边响起:你是这个三界两世逃不掉的灾厄根源,阴气大祸因你这个纯阴魂魄而降!你做了天外神的刀,害死千万人,你本该沉于业火之中永生永世不得超脱
方知渊的心神有千分之一个刹那的摇动,他脸色冷硬,握刀的手更紧。
他自是不知这古书所述是真是假,可如今对敌生死一线,他明白不能叫这些话干扰了自己,便一概算作放屁。
然而另一种焦灼却在胸口燎燎地烧着。
究竟什么是阴命祸星,为何他生来便该受人唾弃。辗转两世,他至今并无一个答案。
刀刃与书页再次相撞。
伴随着半边山崖炸成齑粉,书上墨字迸开,似溅起污黑的血。几片残页无声飘落,化作碎光消散。
尘埃四散,方知渊喘息着横刀而立。古书哗啦啦随风翻舞,声音中似带嘲意:而你之所以无忧无虑至今,是被人蒙住了双眼,乃至看不见身后的血流成河。
是有人瞒着你,替你背负了你的厄命。
猝然之间,方知渊心脏没来由地紧缩一下。
那是很沉闷,很沉重的一声心跳。
咚地回响在胸腔之内。
像一颗石子投入暗湖,扩散开的一圈又一圈涟漪。
他为你成魔,他替你祸世。
天旋地转。方知渊冷汗涔涔而下,他知道这并不仅仅是身体将要虚脱的反应。
脑中千百个念头纷纷闪过,他不敢细想。一种不祥的预感如阴冷的毒蝎之螯悬在心口,对危机的本能防备令他瞬间浑身发麻。
记忆回溯,他送回到那个在山间奔逃的冷夜。那年有长风吹开暗色,山崖上年少的蔺负青白裘白袍,指点星辰。
刹那间,记忆深处的声音从当年涌来,摧枯拉朽地撞散了一切理智的思绪。
狼狈沙哑的嗓音,与清亮傲然的嗓音交混在一起,回响,回响,回响到天的尽头。
你以为你多能耐,能承别人的厄命
到时候,我替你杀了这颗星星。
你会后会后悔的
你会
我替你杀了这颗星星。
你会,被我害
我替你杀
不方知渊崩溃地喘息着欲摆脱,却突然心如刀绞,眼前渐渐被雾气似的东西模糊了,不会。
他嗓音那么轻,好像怕惊碎了什么珍贵至极的泡沫似的,小小声对自己说:不会。
古书的声音好像是从渺远的九天外传来,带着审判者定罪时的冷酷:那个人,当年曾为了护你,他为你杀
方知渊猛然闭上了双眼,他的嗓音嘶哑颤抖:不会。
!!!
刹那间,天地间所有声音如退潮般散去。
方知渊无声地张口喘息,他艰难地撑着煌阳抬头,汗湿的乌发下,眼眸依旧带着尖刀般的锋芒。
就在古书那句话将要吐尽的前一瞬间,他当机立断,封住了自己的听感。
古书先生,你是我敌人,你想杀我,还指望我乖乖听你的话?
方知渊疲倦地扬起半侧眼角,冷笑,活了八百年,没想到是个天真的蠢货。
在无声的世界里,方知渊抬起长刀,刀尖直指古书。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狠下决心封住听感的那一刻,他的心已经烧成了一片死灰。
他不知道古书是想对他说什么,也不知道他究竟错过了什么,更不知道他是否做错了什么。
或许他的确做错了什么,比如选择活下去。
不是活人阴魂魄
不该活着。
天外神锻的刀害死千万人
不该活着。
三界的厄命根源一切灾难的源头
不该活着。
有人为他成魔,有人替他祸世
不该活着。
可是,那个人又是谁?
是谁含笑回眸,雪衣乌发,牵他步入浩荡光明,送他升入清阔仙途,不让他看身后的血流成河。
那个人是谁。
那个人,是是你吗?
天地四方,凝固在这一刻。
就在万籁俱寂的世界里,方知渊怔怔失神。
他清晰无比地看到,古书绽裂,一只覆盖金鳞的巨爪豁然破开了书卷。
那文字飞舞的纸卷被寸寸撕开来,一束一束细小的月光,便如温柔的银丝线,贴着那只龙爪,从撕裂开的书卷缝隙漏下来。
落下的雪花被重新卷上天穹。巨大的五爪金龙怒目獠牙,撕开古书,载着背上的人降临于这荒山之上。
蔺负青凤眸内一片肃杀,魔君玄袍素手,漫卷风雪,一剑东来!
煜月劈在古书身上,千万碎纸化为光点消散。
那巨大书卷受此重创,长长的书页倏溜溜地收拢回来。许是见难有胜算,就此化作一道暗光退走,向书院的方向飞去了。
月光重新铺满了荒山,金龙驮着蔺负青落下,后者翻身而落,向方知渊走来。
方知渊解了被自己封住的听感,先听见的却是身后脆生生一句:青儿哥哥!
醒来的鱼红棠真如一尾小红鱼似的,展颜飞入蔺负青的怀抱。蔺负青抱她,垂眸而笑,似喜似愠地说着什么。
方知渊远远地看得出神,眼前朦胧一片。只觉得那人清姿不改,却恍如隔世。
蔺负青抬头,淡淡唤这边一声:知渊。
他推开鱼红棠,向方知渊走过来。
枯草嚓挲一响。
方知渊怔怔地往后倒退了一步。
你
是你吗,师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