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蔺小仙君曾经为阴体们立宗的慈心给了这些人一缕希望,大量的仙界平民散修越过阴渊,投奔雪骨城而来。
前几日便已有近千人聚在阴渊之前,大多数人甚至弱到无法靠自己的修为越过红莲渊的寒水,走到雪骨城城门下。
这些人只好纷纷聚拢在阴渊前疲惫地围坐,或跪地流泪,或苦苦哀求,求雪骨城大开城门,接他们入城。
这却还只是一小部分,后面还有源源不断的散修拖家带口往阴渊而来。若再拖个十天半月,来自五湖四海的几万散修,足够把红莲渊前的山崖堵死。
究竟如何处理这群人,就成了这两天里雪骨城内争执不下的矛盾。
就见一个高壮如铁塔、满脸横肉的汉子把殿柱一锤,虎目圆睁:一群只晓得趋利避害的逃难散修,能有什么战力,能有什么胆量和骨气?雪骨城就连扫地的都不惧死,没有给草包的位置!
另一个白白胖胖的修士就大为摇头:唉呀老穆,你这话不能这么说!求生是人之常情,我们当年不也有许多兄弟是走投无路才找到君上这儿来着吗!
立刻有人附和,这回是个劲装打扮的女仙:程兄说的不错,就算不放他们进内城,至少可以把这些散修留在雪骨城后方吧。
留在后方?你脑子被狗啃了!那叫老穆的凶汉子扯开嗓子,谁敢保证这里头没有天外神的奸细,等着从背后捅我们一刀?
这样一说,又有数人连连点头。更有人愁道:再说了,以前咱跟仙道对峙,面东南,背西北。如今天外人在咱头顶上,哪里算是后方啊?
哎
柴娥没骨头地瘫在高座之上,一手拎着酒囊在喝,一手捂着额角,白眼儿都快要翻到天上去。
他有气无力地拍着扶手,行了,行了都他娘的给老子别吵了
忽然,议论纷纷的魔宫之内,传出了与其他洪亮嗓门格格不入的一个微弱声音。
可是,这、这些散修实力都很弱。他们千难万险走到这儿,如果再被赶回去,都会落入天外神手里的!
那是个瘦高高的青年,紧张得脸都有些憋红。再看修为,居然只有引气八层,弱得像只一捏就死的小蚂蚁。
议论声顿时一停,雪骨修士们不禁面面相觑。
有人拧着眉毛:这谁啊?
旁边小声回道:是虚云外门的人。
老穆不屑地咧嘴笑,凶神恶煞地仰起拳头:小子,你当这里还是太清岛吗?漂来一个破烂收留一个,啊?
一个少年挤出来,将那青年往后拖,常哥,别说了。
姓常的青年不甘道:小江!你这是什么意思?
青年急道:你忘了当初咱们是靠什么活下来的?若不是大师兄肯收留咱们这群走投无路的阴体,你,我,都是死路一条。小江,难道你如今有了好修为,就忘了本了?
沈小江嗫嚅着低下了头,不是
不是的,不一样的。
仙界里阴体终究稀少,再说得残忍一些,能活着找到太清岛的阴体,十个里不一定有三个。虚云有半步飞仙的宗主,有风华绝代的师兄师姐们,加上世道太平几百个阴体凡人还不至于养不起。
而他们阴体常年受惯了歧视欺凌,都是鬼门关前游过好几回的命,个个从心底里把大师兄当做再造神仙般来感激,把外门伙伴们视为家人一般。若有危险来临,谁都不会贪生怕死。
可是现在这群外来者的情况就不一样了。
外有战火纷飞,天外神虎视眈眈,内有各路散修数量成千上万,修为品行稂莠不齐。人心难测,如果真的敞开了接纳所有人,后果不堪设想。雪骨城,真的会被拖垮的
行了行了,闭嘴了。
柴娥突然用力拍了两掌,皱眉起身,你们想说的都说了我也明白了,瞧瞧屠神帝君都门口儿听了半天,你们也消停会儿吧,啊。
鱼红棠从外而入,精致的眉眼似乎覆着一层阴雾。两侧雪骨修士果然讪讪闭了嘴,柴娥又赶一次,众人满脸愤愤却又灰溜溜地退下去了。
待人走得差不多后,柴娥小声对鱼红棠叹气儿:其实若说最保险的法子,就应该把外头那群人都赶走。消息传出去,也就没人会往雪骨城挤了。
鱼红棠道:但是你怕青儿哥哥回来骂你。
柴娥唉声叹气,把最后几口酒灌进肚子里:可不是吗。
大殿里沈小江没走,闷声道:要说累赘,我们这些虚云外门的阴体,比谁都累赘。
柴娥咂咂嘴:可是君上没有抛弃你们。
他大拇指戳戳自己心口,再瞧瞧我,这么个花心儿的酒囊饭袋,君上不也养着我?
沈小江猛地抬头:可柴大哥很厉害!
我我也想再变得厉害些,至少能帮你们抵御外敌,不做累赘。少年看着自己的双手,五指一点点握紧成拳。
他不甘道:当初大师兄那么嘱托我,本来是想叫我撑起虚云的,可是,可是我
不怪你,小孩儿。
柴娥喝得醉醺醺的,吃吃笑着揽过沈小江,两三年时间,能从引气境突破至如今的开光巅峰,再跨一步就能结丹若非乱世,你铁定是个青史留名的天才。
没用的是我啊,他叹息道,如果君上在此,定会有更明智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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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华洲,金桂宫。
金桂宫深处的桂花又到了盛开的季节,层层金蕊叠枝头。只是今年的秋风多少带了三分肃杀之气,就连馥郁的桂香都掩不住空气中的焦灼。
金桂宫内宫正阁前走来一个清瘦身影,披着宽长斗篷,看不清面容。
如今六华洲内本就戒备森严,更不必说金桂宫。门口四名金衫守卫正处于高度紧张的时候,立刻就将长矛一竖,指在了来者胸口。
站住!你怎么进来的!
金桂宫禁地,安敢擅闯!斗篷摘下来!
那人低头,自斗篷里探出一只纤长好看的手来。摘下兜帽,露出一副清雅隽秀的好眉眼。
守卫脸色松缓:原来是蔺小仙君。
蔺负青颔首致意:劳烦,我想见见你家仙首
话未说完,落在后面的眼神微浮笑意,唉呀,来了。你们下去吧。
守卫们回头一看,果真是雷穹仙首快步走来。
这可毕竟职务在身,哪能蔺负青叫他们走就走的,几人收矛立于身侧,齐齐参拜仙首。
没想到鲁奎夫喊了声:君上!挺拔身躯咣的一下就屈了单膝,给蔺负青跪那儿了。
方才宫人失礼冒犯,君上恕罪。
蔺负青没眼看。
他心下又是犯愁又是好笑,不禁拂袖长叹:雷穹,鲁仙首!你这是做什么。
就算你见到失踪四月的君上活着冒出来很激动,也不能当着自家金桂宫弟子前头跪啊!
这么就丢了凛然不可犯的威严,以后还想不想当这个仙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