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宇真仙开始一个接一个地于虚空中出现了。这般大的动静,饶是在祸星光盛的时候也足够惊动闭关于洞府里的盘宇人。
冰冷的金眼盯住了石坛上那座巨阵,又是育界蝼蚁还有辛童子那叛徒!
魔君是何时上来我盘宇仙界的?竟敢拨弄空间规则,好个胆大包天!
尊主正在炼制炉鼎,大业将成,我等万万不可于此时功亏一篑。
杀!
蔺负青的眉心忽然滚烫。一股雄浑的灵流被尹尝辛注入进来,顷刻间奔涌入他的四肢百骸,和经脉的每一寸。
那是这个人残存的最后力量,他将神魂用以构建空间规则,肉身献祭阵法,而丹田内的灵流则赠予他面前的爱徒。
去见你的星星
阵眼处,尹尝辛的虚影已经朦胧了。
蔺负青也已不再流泪了。
风云在两人身后高处呼啸,已经有育界修士的人影闪动不息他们自阴渊深处跨过阵门,来到此地,又径直投入育界。
而这也就意味着,另一个人的酷刑已经开始了。
蔺负青眼尾洇着红霞,他哑哑地问:我还能见到他吗。
尹尝辛的虚影点点头,道:不要让他一个人
天穹上,盘宇人密密麻麻地排列开来。蔺负青拔起五尺清明,转身时泪珠无声地被甩落在身后,他迎上万千盘宇仙人。
那背影傲雪凌霜,如此孤绝。
尹尝辛满足地感受着视野黑暗下去。
这样便对了。去吧,不要让他一个人,你也不要一个人。
一个人
是多么孤寂呀。
万千光粒包裹着他,尹尝辛没有感到痛觉,反而觉得自己好似一点点与这浩大的明光融为一体了。
只是渐渐困倦,像是起了睡意。
或许终焉已到,该结束了。
记忆推着他的意识且行且停,好似在爬一条蜿蜒的山路。
金阳明媚,他倦懒地甩着拂尘,一路走到了经年覆雪的山顶。老松树下一对仙鹤在漫步,于雪上踩出细细的脚印。
白袍清俊的小少年乖巧地倚在树下,睡得香甜,长长的睫毛不时忽闪一下。
松枝的影子悠闲摇曳,落在他雪白的肌肤与乌黑的散发上。
风儿休息了,轻云也安静地在蓝天上睡着了,万物归于一个安宁的终点。
尹尝辛走到小少年身边,脚下的雪随之发出嘎吱细响。他伸了个腰,从身上脱下一袭灰色道袍,给那孩子披上。
然后他也在青松下的雪地里躺罢,将孩子柔软的身体搂进怀里,就这样合上双眼,于一片烂漫阳光中,释然地睡去了。
第193章苍生燃灯思君归
尹尝辛的虚影彻底融入阵法之时,盘宇上界天色大明,祸星的赤光如海波般荡开到每一个角落。
那炼制炉鼎的石岛容器之上冰雪纷飞,竟也有暗红天光落入。
人头攒动,叫声四起。
人潮在陡然大开的玉白阵门前涌动着,谁都没有想到在本已绝望的末路,竟会有一道生门被打开。
只要穿过那道门,就能活着回家。希望于死灰中熊熊复燃,顿时间几乎所有人都疯狂地朝着那阵门奔去!
可是人太多了,阵门只有一座。
仅一息的时间后,阵门前那一带地方就挤成了一块大大的人饼,男女老少都搅在一块儿乌泱泱地挤压,好似恨不能把胆汁胃液都给挤吐出来。天上更是无数御剑而起的修士互相碰撞跌落,惨不忍睹。
别挤
让我过去让开!让开啊!
娘亲!娘亲你在哪儿啊!?
但见摇摇晃晃的天光之下,全都是拼死挣扎的无数脸庞与手臂,还有一双双或疯狂血红,或惊惶含泪的眼睛。
唯独方知渊一个人在漆黑的阴流冲击下苦撑着,他仗着自己是祸星,将天上地下全数的阴气都收束在自己身上。
仿佛有千万根冰针刺穿了骨头,将心脏肺腑脾胃都搅成一摊血水肉浆。他伏地喘息,五指在粗糙的石砾间痉挛着,很快磨出了血。
第一声惨叫传入耳中,许是发生了踩踏,许是有人动了手,很快又传来暴吼声和踢打声。
顾闻香所嘲讽的事态果然还是发生了。求生的欲望引起暴动,就算有还能保持冷静者,也难免被卷入狂乱的漩涡。
方知渊眼神阴晦不定,将牙关一咬,突然毫无征兆地放开了对阴流的牵制!
黑暗冰冷的阴气回流,顿时如洪水般席卷了众人。
这些修为低微的修士们又如何受得住狂涌来的阴流?一时间,天上的跌回地上,地上的东倒西歪,耐不住痛的惨叫再次响成鬼哭狼嚎。
犹有人流泪抽搐着,四肢并用地想爬向那扇阵门,却只如虫子蠕动,寸步难行。
方知渊喘息着直起上身,他喉头几乎是痉挛着,眼中烧着的是恨铁不成钢的怒火:一群扶不上墙的烂泥!饭喂到嘴边都不会吃,门开到眼前都不会走!
众人于痛呻间,挣扎着望向声音来处。但听锵然一声,煌阳长刀竖在那冷戾的黑衣仙君面前:再有骚乱者,我断其足;再有伤人者,我斩其首。
那厉喝运了气回荡在整座石岛上。
可与此同时,阴气却再度被聚拢回去。
寒冷与剧痛归来,方知渊单手紧握着煌阳的刀柄,冷汗打湿了黑发。
他几乎把全身的重量都压在煌阳上,才能勉强维持一个半跪的姿态。可那发抖的薄唇,分明已青白得不见血色,仍在沙哑地道:既然逃跑都学不会,就统统都给我死在这里!
仙、仙长
杨堂自退去的阴气风雪中抬头,他望着方知渊,不敢置信地愣愣呢喃一声,鼻头忽的酸了。
这是怎样残忍的自我折磨?
好似千万尖刀已刺穿了身躯,方知渊将那残忍的刑具寸寸滴着血拔出来了,几息后再重新刺回骨肉里去。
只是为了震慑那些暴动的人们,让他们安全有序地逃离死地。
也就是这时候,被求生的本能冲昏了头脑的人们,才真正清醒回来,并且意识到了当下发生着怎样的事。
于是几乎所有人,所有还有一颗血肉之心的人,都和杨堂一样愣住了。
发生了什么,现在这是怎么回事?
就在昨夜,他们一个个缩在远处,放着痛苦到爬都爬不起来的祸星独自挣扎痉挛。
若非魔君带来那点灯辉,他们大约会眼睁睁看着方知渊半昏迷地在冰冷的石水间躺上一晚。
二十余年下来,世道对于这个背负厄命的人,从来冷待如此。
真就是一群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