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不仁顿了顿,似笑非笑,我也只好择一个尺度,将尔等神魂分一个三六九等。
他伸出手,先指蔺负青与方知渊,道:但凡是斩杀过盘宇修士的,我视作极上等,容那神魂全须全尾地归于身体。
虽未杀过盘宇,却在那残酷乱世里活下来的,我视作中上等。
手指再往后一滑,遥遥地去点袁子衣与轩辕意,尔等的神魂被分割成两半,承载了后百年记忆的这一半,将与我一同留在此地,见证真相。待我大计得成,再容你们归去旧躯体。
你
袁子衣冷汗涔涔,是你在暗地里操纵重生的神魂?
所以,方知渊敛下眉睫,顺口接过话来,尹尝辛虽是盘宇人,却也随我们一同重生不,这样算来,我师哥其实也是盘宇人。
蔺负青深深望着他,抚唇轻叹一声,遗憾道,原来原委如此,是师祖在给我们开后门儿啊我该早些想到的。
蔺不仁道:你们很聪明,看来不必我多费口舌,这很好。
袁子衣愣了许久才嘶哑地发声,这一回,他神色间竟有些仓皇无措,那前世过早陨落的神魂,又?
蔺不仁:至于早早死在乱世中的,我视作中下等。被重生术分割的后半截魂魄,就当喂养我这阵法,为之贡献魂力了。
当然,贡献魂力的不仅仅是前世的魂魄,还有今生的。我素来一视同仁
他说的平淡,忽然侧身,手指往后一转,哦,正好来了。
几人不禁定睛去看。原本两界空间交叠,他们既能看到盘宇界的景象,也可看到蔺不仁洞府内的景象。
可仿佛呼应着蔺不仁的意念,此时盘宇界的景象倏然淡去,原先的洞府模样清晰回来。
只见远处水波荡漾,有一个模模糊糊的神魂泅渡而下,正在向这边靠近。
冥河彼方有魂来!
那神魂无知无觉,甚至连人形都难维持,就这么在水里浮浮沉沉地往下飘,想来应是个修为低微的修士。
然而,这却是他们这么久以来第一次看到冥河上有亡故的魂灵飘过。
蔺不仁淡淡道:此地是冥河的上游。如今你们该明白了,围绕着你们这一带地方的冥河,就是从这里开始被扭曲的。
轩辕意不禁喃喃道:真是冥河?可为什么,我们几年来都未曾见过一个亡魂?
而在他身旁,袁子衣的目光倏然凝在那个阵法上。
他看着那阵法发出的诡异光芒,后知后觉地,几个念头争先恐后地撞进脑海里
为何蔺不仁的洞府要立在冥河边上,凿开这样一个河岸似的半圆大洞,岸旁更有着神秘的符文阵列?
他在冥河边做什么?
换而言之,他想对这冥河做什么?
众目睽睽之下,只见那亡魂就要流经此地,蔺不仁身下的法阵却刺目地亮起。一道光芒汇聚的巨网陡然自冥河水下升腾,顿时将那亡魂困缚在里面!
咿!咿!!
可怜的亡魂在本能之下剧烈挣扎,竟发出一种奇妙的,似哭泣似惨叫的声音来。它本就不成型的躯体徒劳地波动,一点点被拖拽向蔺不仁的方向。
几人齐齐变色!
蔺不仁阖落眼帘,神色上却看不到多少悲悯:至于上辈子就死过,这辈子又死了一次的,只好被视作极下等。两个神魂都被喂了阵法,那也只好魂飞魄散,湮灭于这六道轮回之中了。
瞬时间,袁子衣的脸色青白似鬼。他手指哆哆嗦嗦地指着蔺不仁,不敢置信地道:你你这话是何意!?那可是阳间已故的亡魂你、你莫非要
紧接着却又无法接受地连连摇着头,喘息着奔上前道:不不,快住手,这万万不可,万万使不得!
可袁子衣尚未来得及抢上前去,蔺负青与方知渊便几乎同时动了。
一抹银白剑芒与一抹赤金刀光,交缠着划破洞府内的凝沉死气!
轰然一声震响,阵符勾勒的巨网自中崩断。那亡魂脱了束缚,再次悠悠地向冥河下方游去。
方知渊不收刀,手腕翻转,煌阳刀尖携着劲风落下,直指蔺不仁。
他牙关紧咬,杀意于齿间纵横:蔺不仁你在冥河之畔设阵,拦截从阳间漂流而下的亡魂?
你可知道,这会导致什么后果么!?
蔺不仁:不过是生死轮回之道紊乱几代罢了,接下来的百年,育界应当会诞生出一批魂魄残缺的痴傻儿。待这个时代过去了,一切仍会步上正轨的
轩辕意头皮都快炸开:你你这个丧心病狂的疯子!!
他就要拔剑冲上前去,身侧袁子衣阻止不及,轩辕兄!不可
蔺不仁挥袖一震,轩辕意就好像凭空被砸了一拳似的往后倒飞而去,身躯砰地砸上洞府的石壁又滚倒在尘土间。
他的出手那一瞬间,魂力如海啸般磅礴涌出,又在收拢衣袖时尽数消失不见,居然无一丝半点的外泄。
方知渊与蔺负青闪电般交换了个眼神,都感觉到了一丝压力。
方知渊的手心不着痕迹地在煌阳刀柄上一按,压低了声音道:我可以
蔺负青轻轻按住方知渊的手背,摇了摇头,别乱来。
咳咳。
轩辕意伏在地上一时爬不起来,神魂上居然裂开了一道大口子,狼狈至极。
所以,上辈子死去的颜余与陈芝道两位书院院长,虚云的叶四、宋五今生的龙王敖胤,更多数也数不尽的生命
他们的那份魂魄,竟就这样在遁入轮回之前被蔺不仁劫持,抹消在这阵法之中了?
轩辕只觉得胃里阵阵痉挛,眼前发黑,猛地抬头吼道:老不死的你这等行径,视人命为草芥,和你口中唾弃的盘宇修士又有何区别!?
蔺不仁却拍了拍衣袖,径自鼓起掌来:好!说得真好!
昏灯的灯辉落在他瘦削的颧骨,给那白衫道尊的面上镀了一层森然的阴影。
蔺不仁低低桀笑,指着自己的胸口,指尖在白衫上划下一道皱痕,呵呵我不必有何区别,我早已是个肉身逝去、苟延残喘的魂灵!我亦是那腐朽的枯木,我亦该死,我亦该灭!
只要你们有区别,只要你们得以新生
纵使我枯朽而死,又有何憾?
蔺不仁眼中卷过疯狂之火,他平举双掌,携着浩瀚力量拍下。
刹那间冥河拍岸,碎珠如冰,长风压弯了外面的芦苇丛。月色下,四面天地再次倒转,盘宇界那混沌云空之景重新凝于眼前
这百余年的岁月里,我不断汲取亡魂的魂魄之力,方能扭转冥河,稳固住这一方阴阳间隙的存在。
此刻,这个于暗地里操纵了一切的魂灵,他的面上竟是一派释然之色,同样也因借助这些魂力,我终于连通了育界与盘宇
蔺负青蓦地上前一步,蔺不仁,你当真要毁了盘宇!?
不必怕,孩子们。
那白衫道尊摊开手,残忍与慈祥这两种本应截然相反的情感在他的眼角共存着,我并不仅仅要毁了旧盘宇
他分明只盘坐于狭小的石壁洞府之中,只有四盏昏灯于侧,冰冷冥河在后。可身上竟有一种创世之神般的气势浩浩流泻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