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玉狐疑,厂臣昨夜来过么?
曹大伴怔了一下,昨夜他进来服侍的时候,看见阮掌印就站在门槛子上,还不让他吱声,遂纳罕道:来过的,估摸着娘娘那会睡着了,掌印进了殿没和您说话么?奴才瞧着进去了好大一会功夫,还以为掌印和娘娘说过这回事儿呢。
好大一会功夫?
那阮澜夜进了殿作什么?先前她瞧见司马钰可怜,就打发碧蓉回哕鸾宫,自己上启祥宫来看看他。当时里屋没人,司马钰拉住她喊娘亲,她心一软,就挨在床头边睡着了。难不成这期间,阮澜夜进来过么,还留了好大一阵?她心里惘惘的,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像搬倒了五味坛子。
恍恍惚惚回了哕鸾宫,碧蓉在院子里修剪花木,下了一夜的雨,连植物都不一样了,绿油油地焕发出生机。
回身瞧见锦玉,碧蓉搭道:主子回来了,大殿下有没有为难你?
她摇了摇头,坐在石桌旁,自顾自拿起茶壶冲了一杯水。碧蓉见状跟过来,坐在她对面,样子有些小心翼翼,抬眼道:主子听说么?一大早发生了件大事,延禧宫里周贵妃被拉下马了。
周贵妃?
锦玉脑子里有些模糊,一下子发生了这么多事,让人措手不及。周贵妃家里不是很显赫么,在后宫多年也都是独大一份,虽然高皇帝没有立皇后,可皇后所有的实权都在贵妃手里,眼下多事之秋,发生了这样的事,若说没有人做手脚,谁都不信。
听说是周国公与罪臣勾结,还有前年黄河发大水,私自吞了一大笔修水道的款子,还有周国公的公子,在酒楼打死人,霸占人家良家妇女,这都是四五年前的事儿了,也不知怎么这会提起来,零零八八加起来有十几条。按照例律,哪一条都让他翻不了身。
碧蓉叽叽喳喳的讲着,也不知道她打哪儿来听的这些消息,不过一夜之间,难不成连宫里都传遍了?
碧蓉叹了口气道:要不人都说:得志一条龙,失宠一条虫。前儿还高上九重天呢,转眼间就跌进泥地里,还不如那些殉葬的娘娘呢,好歹还能封个朝天女户,有功勋在身。
人都死了,就算封皇封帝也没命享,眼下也不是计较得失的时候,锦玉问她:那贵妃现在如何了?
听说出事的时候,赶忙叫了阮厂臣去了延禧宫。
锦玉纳罕,叫厂臣去作甚?
碧蓉忽然来了兴致,倒噎气憾道:阮厂臣和贵妃的事儿,主子不知道么?
她道:他们有什么事儿?
我的主子,您比我先来,怎么什么都不知道。碧蓉四下望了望,确定没人才拉住锦玉,阮公公以前一直在延禧宫当差,据说都是贵妃娘娘提拔才至今日的。我听贞德门上的小太监说的,说两人暗通款曲!
啐!
锦玉狠狠地啐了她一口,拍着石桌骂她:你个碎嘴子!这种话是好说出口的么!
她突然激动起来,把碧蓉唬得一愣一愣的,狐疑望着她,张嘴就道:主子,你急什么!这话又不是我说的,是人家小王公公说的,说阮掌印一个月要上延禧宫七八回,每回都能待一个多时辰,殿里的宫娥太监都被叫出来,你说两人孤寡寡的待在屋里个把时辰能做什么?
锦玉脑子里突然想起昨夜里的事,觉得周遭凉飕飕的,冷风从后脊梁骨直往里钻,半晌在支吾道:可可他不是太监么?
太监怎么了,我以前常听人说,有的太监喝些药方子能还阳。碧蓉一讲起来就没完没了,拉住她道,你说阮公公会不会没阉割干净,就割了那么一点点,那处还能用?
碧蓉一面说一面还拿手比划着,脑子里映出画面,毕竟也是姑娘家,怪不好意思的,忙悻悻止住了口。
什么还能用?锦玉起初没反应过来,待想起来她话里的意思,木蹬蹬地站在那儿,羞得脸盘发红,嗔怒骂她:真不知要脸的!也不害臊!青天白日的,小心厂臣听见,拔了你的舌头。
碧蓉惊得忙两手捂住嘴,呜呜不发声。东厂搜情报的功夫可是天下头一等,平头百姓家夫妻间的牢骚话都能打探出来,要是被那些番子听到了,她岂不是要剥皮抽琵琶骨?
主仆两个心里都惘惘地,到底是个什么情形,暂且还不了解。
总归阮澜夜是顺着周贵妃才爬到今天这个地位,在宫里沉浮,要是没个把贵人相助,连命都不知道死了几回了。
延禧宫里,混乱一片。
屋内所有的一切陈设尽数破碎在地,外头站了一溜的太监宫娥,可没人敢上前劝慰。突然发生了这样的事,前一瞬还高高在上,下一刻就成了所有人的笑话。
外头德公公踌躇上前,心头黯黯地,劝道:娘娘
去叫阮澜夜来见本宫!
屋外阮澜夜刚进了殿,就听见周贵妃呵斥的声音。该来的总会来,以往那些真真假假又有谁说得清楚。
他迈进门槛里,满室都是碎瓷渣子,垂着眼眸望见贵妃站在落地罩旁,满眼腥红带着幽怨,沉声道:娘娘找臣有何要事么?
她素面沧桑,瞥见他淡然的面容,和往日那种卑躬屈膝的态度截然不同,她轻笑,他到底还是变了。
从落地罩里走出来,勾唇笑道:怎么?本宫无事就不能叫厂臣来叙叙旧么,好歹也作陪了这么多年,恩情也许没有了,可旁的情分也总还能提起几分的。
阮澜夜眯眼瞧她,她是打算敞开窗子说亮话了么,踩着碎渣子径直走过去坐在椅圈里,抬眼吩咐众人:都出去。
宫娥太监都悻悻地,掌印和贵妃之间的事情,纵然心里有腹诽,可谁都不敢置喙些什么,更不敢忤逆他的意思,只当按以往的规制,带上门就留两人在屋内。
周贵妃笑道:厂臣还怕别人听见么?
他比她想像中的还要狠厉,平日里只以为这份狠厉,能成为她锋利的一把匕首,谁知有一天,他竟会拿这把刀指向自己。
她不是没担心过,总以为念着往日的情分,他下不来狠心这样对她,可如今发生的一切摆在面前,她不得不承认是他变了。
东厂的那些探子,若没有他的指令,谁敢将这些罪责搜出来,摆到明面儿上,他是铁了心的要除去她。
见他缄默,她自顾自望向窗外,嗤笑道:秤凭心,斗凭量。往日我待你如何,也都不必细数,只是到了这份儿上,我只问你一句,这六年来的情分,到底有无真心?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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