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温也一点一点地下来了。见到熟悉的同事,
他笑着向两人招了招手,调侃道:怎么搞的,
头发都是湿的,
一起掉进河里啦?
洗澡。两人异口同声地回答。
这么巧,
你们两个一起洗的?
呸!程斌和俞任杰相互看了一眼,
又异口同声道:下雨了!
小刘抬头望了一眼满天的繁星,
将信将疑地哦了一声:这鬼天气,
东边日出西边雨啊。
无视他的评论,两人同时咳了一声,一起迈进了小区里。
小刘同志,
现在什么情况?程斌问道。
哦,
是一个小孩中毒了,傍晚六点多的时候被救护车救走的,就在给你们打电话前没多久,医院来了消息,说是抢救无效死亡了。小刘指了指边上的保安室:我们先进里面再说。
保安室就在小区的正门口,是一间不到10平米的狭长房间,由接待台、监控墙和休息沙发构成。靠门边的椅子上坐着三个上了年纪的大叔,都穿着起皱的制服,戴着硬挺的帽子。门口的台子上堆满了快递和登记单,显得比较脏乱。
来,老张,你再和他们说明一下情况,他们是刑警队的,专门负责人命案。小刘打开玻璃门,对门口体型较大的保安说道,与此同时他敲了敲桌子,撅起嘴巴,老张便给他递来一支烟。小刘转身问程斌他们要不要,程斌皱着眉头拒绝了:要抽出去抽,别在室内。
好,好,我不抽。小刘皱了皱鼻子,将烟夹在了耳朵上,但他张开嘴的时候,明显传来一股子烟臭味。
是这样的,今天傍晚的时候,梁伯带他的小孙子下来散步,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老东西自己跑开了一会儿,把小孩一个人扔下了就在那个地方,看到吗,就在那,门里面。
保安老张伸长了手臂,指着里面一幢居民楼的门口,那儿有几节台阶,台阶后是一扇自动门和一排居民信箱。自动门边上装了一只感应器,住客要刷卡才能进门。
过了会儿老东西回来把孙子接走了,那时都挺好的,等回到家里,小东西开始不对了。老张摇了摇头,一副可惜了的模样:我看着救命车呜啊呜啊地开进来,再呜啊呜啊地开出去,救护员当时就说这小孩该不行了你们说作孽吧!
听他绘声绘色地说了半天,两人愣是什么都没弄清楚,程斌问道:既然是回家之后不舒服的,和大门口有什么关系?
梁伯来找我的时候,我也是这么说的呀!就算救护员说是中毒,但谁知道他们回家吃了什么东西,又干了什么事情了,干嘛赖我们保安公司呀,是不是?说得好像是我们管理不到位一样老张掀起帽子扇了扇,又重新戴上:但梁伯和我讲了,他孙子从下午四点开始,在家里什么都没吃过,所以他咬定是在他走开的那段时间里出了问题,还问我小东西有没有走出大门口呢。
那你是怎么回答他的?俞仁杰问道。
哦呦,我怎么知道呢,小区这么大,那么多人进进出出,我哪有时间帮他看孩子!老张转过头道:你们看到没有?
没有。另外两名保安异口同声地回答,他们都窝在一边在看手机。
老张又从烟盒里抖出两支烟,咧嘴一笑:要不要来一根,大前门的。
不用了,谢谢。程斌再次拒绝。
于是他悻悻地把露出的香烟抖了回去,又将烟盒塞回了上衣口袋里。
梁伯把孩子领回去的时候,小孩还在大门里头吗?俞仁杰看了一眼他鼓鼓囊囊的口袋开口。
可不是嘛。老张说:我们这里保安管得很紧,所有生脸都要登记才能进小区,没有房卡还刷不进楼里,老东西就走开了两三分钟吧,所以他放心把小孩扔在大厅里也是有点道理的。反正他回来的时候,小孩就在原地,他是这么告诉我的。
俞仁杰点了点头,与程斌一起望向保安室里的一排灰白显示器:我看你们这儿是有监控的,在大楼门口的那个位置有摄像头吧?
有的呀,有的,我已经和上头打过电话了,让他们把录像找出来。现在所有的录像都在天上,我手里没有录像带的。老张慌慌张张地回答。
两人听得云里雾里,民警小刘为他们解释:他的意思是,数据都保存在云端,要去他们总部的数据库调把东西取出来。
原来如此。程斌与俞仁杰点了点头:大概要花多久?
老张望了眼墙上的时钟道:前面小李说他在外面有事,一会儿完事了就帮我搞,估计一个小时以内吧。
好,程斌应了一声:梁伯现在在哪儿?我们去见见他。
还在医院呢,没回来。老张隔着帽子挠了挠头:说是哪个医院来的?应该就是离我们这儿最近的那家,等等,我给你们找个地址和电话来。
梁伯名为梁国彦,今年69岁,是大华新村4号楼901室的居民。在老伴儿去世后,他与儿子儿媳住在一起,加上三年前出生的孙子,一共是四口人。如今孩子出了事儿,全家人赶去了医院,家里成了空城。程斌看了眼时间,决定趁监控录像调来之前,先去医院看看情况。
梁博的孙子被送往的是离这儿十分钟车程的第三人民医院,程斌和俞任杰没有开车,想蹭小刘的警车,但小刘取来的是一辆破烂的助动车,一坐上去就和燃脂机似的,抖个不停。小刘把耳朵上的烟咬进了嘴里:要么我先过去,你们一会儿跟来?
助动车的尾气吹得两人头上一阵发寒,程斌很快便放弃了回家取车的计划,而是打开手机,叫了一辆出租车。无奈周围汽车来来往往,就是没人接单,直到加了十块钱调度费才有人应答,且是秒抢。他记下了这两出租车的车牌,交给俞任杰:明天你把这个号码给王叔叔,让他看着办。
俞任杰木讷地看了他一眼,有些僵硬地将纸条塞进了口袋里。程斌见状,同样僵硬地指着前方的道路:我们去那儿等,那里方便上车。
月影斑驳,树叶婆娑。程斌的皮鞋踩在水泥路上梆梆作响,让俞任杰听得好生心烦,直到上了汽车,脑海里还有一片回响,俞任杰简直想把他的鞋子扒下来,直接扔出车窗外去。
第三人民医院坐落于附近最宽的两条马路的交叉口,大晚上的仍是人来人往,灯火辉煌。
梁伯就坐在急救室的门口的长椅上,紧紧蜷曲着身体,像一只干瘪的老虾。而他的儿子和儿媳就坐在另一张椅子上,一人沉默,一人哭泣,无人言语。与所有受害者的家属一样,他们呈现出一种近乎于绝望的痛苦。
小刘就靠在玻璃门外望着那一家人,程斌和俞任杰与他打了个招呼,随后与他一起隐在门外,迟迟不想进入。
这时小刘的烟已经抽完,满嘴的尼古丁的气息:我跟过来做什么呢?其实有你们就够了,要么我回去了。
瞥了眼身边的程斌,俞任杰伸手拍了拍小刘的肩膀:你就当没事陪陪我们嘛。
陪你们干嘛,我不能回家陪老婆嘛,都这么晚了,真是的。
但小刘仍是没走,而是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烟,红河牌的。这次程斌没有拦着他,只微微皱起了眉头,又给俞任杰递去一只口罩。俞任杰犹豫片刻,还是将它接过,戴在了脸上。
于是小刘开始抽烟,烟雾缭绕的,俞任杰与程斌互看了一眼,一同望向了玻璃门里头。
我们进去吧。程斌说:总要进去的,早点结束,早点回家。
俞任杰点了点头,与他一起踏入了门内。小刘则留在原地,望着他们的背影继续吐着烟圈。
叫到第三声名字,梁伯才抬起头来,那张死灰而麻木的脸让人联想起地狱里的孤魂野鬼,没有一丝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