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炙之法确实特殊,却并非完全失传,顾停从来没这么做过,不代表不会。他走到后厨,捋起袖子,让人准备一些大小合适的鹅卵石,起火炙热,再把药材清洗干净,进行第一遍石炙。
他动作很干脆,并不过快,也一点不慢,眼神始终不离,看起来行云流水,观感舒适。
直到第一遍炙烤结束,进入第一道煮,他才轻轻呼了口气,暂得轻松,也是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注意到霍琰一直看着他。
怎么了?表情这么严肃?
你做的太好,感觉不认真一点,都对不起你的这份专注,霍琰拿出素帕提他擦了擦汗,其实我一直好奇,你为什么会做药膳,还如此擅长?
据他所知,顾家没有人擅长这个,开的铺子也没一间做药膳,想要学习似乎很难。药膳不比做饭,自己长点心眼,多多在厨娘做饭时旁观,慢慢的,山珍海味做不出来,家常菜肯定没问题,药膳要求很高,是药三分毒,怎么配伍,怎么调合,怎么适应不同人的体质,都是大学问,一个弄不好,是会出人命的。
可顾停一直做的很好,效果甚至比得上专门做药膳的世家。
顾停盯着锅里滚沸的水,用筷子小心拨了拨,眉眼弯弯:厉害吧?
霍琰眸底倒映着他的笑颜,缓缓颌首:很厉害。
煮的差不多了,顾停把东西捞出来,进行第一轮的蒸:我其实也不知道,小时候吃不饱穿不暖,有口吃的就不错了,哪有时间研究什么药膳?药材也是要用钱的。可有段时间我老生病,怕死,就各种想法子,然后就发现嗯,我从记事起,身边就有一个小箱子,说是我娘留下来的,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只有几本破书,还缺页缺角的,大概就是因为太烂,别人不稀得拿,就一直留在我身边了。我小时候不认字,没当回事,后来发现破书虽破,也是有点内容的,跟着里头学,就学会了这些。没事时,能喂饱自己,生病时,可以顺便给自己治个病,体虚了,还能给自己补一补,最重要的是这种手艺还能卖钱,比一般的吃食可贵的多
顾停一点点说着,有上辈子过往,也有这辈子经历,有过心酸,也有过温暖,往前总结,这一手药膳本事的确帮了他很多,不是会这个,他断难走到现在。
那些书真的不错,看起来破,记录的手法可不破,非常有用,他懒,平时用的都是简单手法,难的,练习的略少,可都记在脑子里呢,需要时稍稍想一想就知道怎么做了。
自学就能成才,大概是天赋?
顾停最后还小小得瑟了一下,冲霍琰笑出一口小白牙。
霍琰却很难笑出来:你娘去的很早?
顾停轻轻叹了口气,知道霍琰心疼他了:你是不是想问我委不委屈,伤不伤心?当时肯定是难过的,觉得天都塌了,不知道哭了多少回,后来慢慢的,就习惯了。我娘最初只是我父亲的外室,独自生活在外,没资格被接回来,直到她去世,五岁的时候吧,我才被接到了顾家,早知道顾家那德性,但凡我大一点,都不会去。
灶下火光正旺,温暖了灶前人的眼睛,顾停和霍琰断断续续说了会儿话,之后就没再说了,因为第二轮的石炙已经开始,他不得不全副心神盯着,连自己的手背烫伤了都没注意。
反倒是霍琰,一时看看正在各种炮制的药,一时看看灶里的火,一时又看看顾停的手,似乎有些火气,又不知道向谁发,最后只好紧紧握了拳,打手势命令下边赶紧去找烫伤膏。
别人怎么想不知道,反正娄宏是大开眼界,原来是这么搞的!此炮制之法如此精妙!顾公子先这样又那样又这样完蛋,眼花了看不清怎么办!
怪不得人家说不介意,可不是不介意呗,你就算过来旁观偷师了,又能偷得到多少?这事是看天赋的!
不管学没学会吧,今天这一幕着实深刻的印在了他脑海,此后久久不能忘,甚至每每为人治病,提起这件事总是叹服连连,言道顾公子算是他唯一佩服的外行人。
不知过去多久,世人好似也记住了顾停这个名字,不是医者,却能做膳医人
好了!
在厨房里好去整整一个时辰,终于得到一碗汤药,顾停急急的拉着霍琰出去:再晚天都要亮了,不知道现在来不平得及!
可一定要是好消息啊!
顾停冲进房间,就要给孟桢喂药,可惜孟桢牙关紧咬,怎么都不肯张嘴,药当然就喂不下去。
怎么这样呢?他十分着急,孟桢你张嘴吃药,要吃完就好了,这种时候可不能任性了!
怎么努力,药都喂不下去。
娄宏叹了口气:该是之前用药消耗太大,他现在并不是有意抵制,只是尚在昏睡,神思不属,没有办法思考,只能想办法撬开他的牙,硬喂了。
孟策:我来。
霍琰:也好。
把药碗从顾停手里拿过来,递给孟策,他拉着顾停就往外走:我们先出去。
顾停担心孟桢,脚步有些沉。
霍琰捏起他的手,让他自己看:都肿成这样了,还不用药?
顾停:
霍琰:你已经做了你能做的所有,干等在这里也没用,先出去把药擦了,要相信孟桢,他一定能挺过来的。
顾停只能最后看了孟策一眼:那你好好喂他吃下,看他是否会不舒服,药材还剩下一点,不够我再去做。
二人离开了房间,娄宏当然也跟着出去了。药已经做好,按着吃就行,不需要他这个大夫时时盯着。
安静房间里,孟策端着药碗,轻轻捏孟桢的下颌,想让他张嘴:小桢乖,吃药了。
显然这个时候,别人没法乖,嘴就是张不开,张开了,手一松,又立刻合上了。
孟策没办法,只好自己先喝一口药,俯身,以唇哺之。
过往年月,他不止一次消想过这里的滋味,却从未想过是这样的情形,这样的心情。
孟桢药吃久了,就特别怕苦,尤其喜欢吃甜的东西,顾停味道调的很好,这碗药并没有多少苦味,甚至也有一种特殊的芳香之感,并不难吃,回味还有些甜,可即便如此,他还是觉得好苦。
苦不在舌尖,而在心脉。
如果所有这一切,他能替他该多好?
替他痛,替他苦,替他承接一生的眼泪,只愿他身体康健,平安顺遂。
嘴唇如想象中那般柔软,令人流连,孟策却眼眶微红,不敢再想,也不敢多尝。
药碗不大,很快会完,孟桢仍然没醒,很正常,所有的药都需要时间才能见效,急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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