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只是看一眼,也让郎梓觉得胸中开阔了不少。
似是国师施展了高妙手段,来往行船不知凡几,却没有任何人注意到他们。
戏鱼舟入了水,行速更快。
一路破江而行,两岸景色都化为虚影。
正是初春,寒意渐消,愈是往南,虚影中的绿意愈是浓重。
郎梓并不关心国师带他去哪里。
哪里都一样。
到了。一炷香后,国师道。
他收起戏鱼舟,扶着郎梓上了岸。
两人顺着小路往前走,高大古朴的城门映入眼帘。
上头三个字笔锋苍劲:离州城。
离州城很特别。读过《天元修真史》的郎梓知道,很多往事都发在这里。
万年前,它还是小村落,道祖便在此入道。两百年前,仙魔仍是对立,呈闲派申字辈、均字辈两代弟子在此浴血奋战,与魔族同归于尽。六十年前,转世的魔君亦是在此与神君重逢。
二月二,春耕节。城门口排着稀稀拉拉的队伍,百姓们布衣短衫,提着包袱篮子入城赶集。
大渝国丧很短,只有七日。先帝入陵后,一切节庆恢复如初,唯有皇族需守孝一载。
郎梓跟着国师走入城中。
繁华的大街上,商贩的摊位鳞次栉比,换着花样吆喝。行人步履轻快,从一个摊位走到另一个摊位,每个人脸上都喜气洋洋。
望着来来往往的人群,郎梓心里有些不好受。
母皇宾天时义安百姓嚎哭跪地的场面还在脑海中未曾消散,不过数日,离州的百姓便忘记了她。
没有人是不可或缺的,被子民铭记怀念已是过世帝王最高的尊荣。道理郎梓都明白,但他还是难过。
国师蓦然捉住他的手,将他攥的紧紧的拳头轻轻掰开,手掌抚过,郎梓掌心被指甲掐破的皮肤便恢复平整。
约莫是不愿他再在无意中伤害自己,国师牵着他,又在旁边的摊子上买了个面人,塞到他另一只手里。
真丑。郎梓盯着那面人想。摊贩说是道祖,哪里就是道祖了,道祖怎么会穿的这么破旧。
国师的手心很暖,郎梓意外地不想挣开。
他们就这样牵着走在大街上。旁人看不见他们,自然没有人会指指点点。
特别的离州城中有个特别的饼摊。
卖的是葱油饼,香味从街头直飘到街尾。离州城中很少有修士往来,但若是来此,定会去那饼摊买饼,这会子便有十几个修士在排队。
有人叹气,有人高兴。以叹气的居多。
张大爷也不想扫人兴,但他没办法。
自从五十年前他结仙缘入了水木道后,来他这摊子的修士就一日比一日多。更有人一心想收他入门,他没去。
张大爷不喜欢修道,他就喜欢卖饼。水木道滋养万物,他并未专心修道,境界却自发缓慢提升,做出的饼里也自然而然有了微弱道意。没有肉白骨那么稀奇,却是修士的滋养佳品。
张大爷也不喜欢涨价,葱油饼还是卖一文钱一个。众修听闻,纷纷从天南地北赶来,往往他一开摊,辛辛苦苦做了一晚上的饼就卖了个精光。
张大爷不高兴了。他卖了这么多年饼,最喜欢做的事就是守着他的小饼摊看来往行人、跟人唠唠嗑。饼都没了,还唠啥?现做的根本不够,而且那些家伙将他的摊子围的水泄不通,没有凡人敢过来。
起先张大爷给他们限购,一人就给买一个。修士们呼朋唤友,围的人更多了。
劳动人民的智慧是无穷的,隔壁王大娘给他出了主意:让那些家伙抽签买,抽不到上签今年都不卖饼给他!
张大爷觉得这是好主意,一用就用了五十年。王大娘已经过世几十年了,饼摊的规矩也没改。
最后个修士从箱子里摸出纸团,打开来,跟前面人一样,丑丑的小乌龟。
修士叹气,将纸团团好放回去,走了。
王大爷给炉子里添了根柴火,总算能轻轻松松地打量街上行人。
一眼便看见不远处满脸阴霾的小公子,旁边还跟了个沉稳的贵气青年。
小公子很是面善,张大爷冲他招手:小伙子,来吃个饼不?
郎梓循声抬头,正见张大爷笑眯眯地望着自己。
他以为没有人可以看见他们,微微讶异。
国师低沉的声音响在耳边:张大爷的葱油饼还不错,我们过去罢。
郎梓有些奇怪。
为何国师会知道离州城里小摊主的称呼。
没有问,接着就被国师牵到了饼摊前。
张大爷把装着纸团的箱子推到他面前,和颜悦色道:抽一个,抽到上签才能吃饼。
郎梓:
买个饼还要抽签?
他默默伸手进去,随意抓了个纸团。
打开,画着把扇子。画的人功夫不到家,线条粗陋,但能看得出来,这扇子是说书先生们手里常拿的那种白纸扇。
张大爷眼中流露出几分怀念。
好多年没人抽到这张扇子了。他说着,包了两块饼给郎梓,诺,拿着吧,跟你道侣分分。
郎梓无意同他解释国师不是自己的道侣。
他咬了口饼,满嘴葱香,精纯的水木道意流入口中,恍惚还有别的什么,他吃不出来。
郎梓没有仔细打量过张大爷,这才知道,他居然是一位修士。
堂堂修士,抛开身份在离州城支摊子卖饼?
郎梓从纳戒里取出灵石,递给张大爷。
张大爷没有接,笑道:太多了,一文钱一个。我可不敢多收,上次多收了个年轻人的金豆子,给我添了多少烦心事。
这可难住了郎梓,他只有灵石和金银,没有铜钱。
回头看国师,国师也摇头。
张大爷笑:你要是没有,就坐这儿陪我老人家说说话呗。这饼算大爷请你。
郎梓沉吟片刻,左右也无事可做,便点了点头,绕过饼摊,坐到了大爷刚拿出来的小板凳上。
张大爷在他脸上揉了一把,将他下垂的嘴角揉成翘起的弧度,小伙子不要总是愁眉苦脸的,这么俊的道侣陪着你四处逛,还有什么不高兴?
他手上全是油,把郎梓也揉成了小花脸。
郎梓:
大爷,他真不是我道侣。
作者有话要说:
张大爷:我轻易不请人吃饼的,上一次请的人不仅和小情人HE了还成神了,谁知道他们恩将仇报,把我坑成了修士。哎,人心不古世风日下啊。
张大爷,一个隐藏在民间的大佬。
这两章稍微沉重了点,下一章就继续轻松啦~
第47章四十七章
张大爷是个慈祥健谈的老人家,絮絮叨叨什么事情都能唠一点。
他跟郎梓说一百年前的离州城,说城南的神君庙,说小时候的魔君,话题无缝衔接却一点也不生硬。
他注意到郎梓手上的面人,笑了声:小伙子喜欢乌木啊?
张大爷是郎梓碰到的第一个称呼乌木而不是道祖的人。
郎梓把那面人举到跟前又看了遍,丑兮兮的,眉眼捏的粗糙至极,也不知大爷是怎么看出来的。
张大爷指着那破旧的青色小衣说:衣服做的还真像,当年他在离州城说书,就穿着这身破长衫,每天逗大姑娘小媳妇,还装落魄书生,不知道骗了多少人。
他眼中尽是怀念,他刚来的时候,身上一文钱也没有,又想吃王大妹子的糖人,就站在街头讲故事求赏钱。他故事讲得是真好,说乌木道祖如何如何了得,大伙都没听过仙人的事,不多时就给他赚了个盆满钵满。好多年以后我们才知道他在吹嘘他自己呢。王大妹子觉得上了当,放了狠话说再也不卖糖人给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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