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留郎梓在此,忐忑不止。
郎梓有些心慌,此刻他想要国师陪着的,可国师居然走了。虽然他说需要他唤他便是,可这时候郎梓哪里还喊的出口。
我想,他大约是害怕了。苍生轻笑。
害怕?郎梓不认为国师会出现害怕这种情绪。
苍生弯着眼睛,肯定地点了点头,我偶尔也会看看盘古界的书,那些佛经很有意思。中间有一句话是这么说的,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他本无畏无惧,却害怕你厌憎他。
郎梓满眼茫然。
好端端的,他为什么要厌憎国师?
就算国师瞒了他许多事,这不是打算坦白了么,有什么不能当着面说清楚?
还有盘古界?是说地球么?
陛下可曾听说过君临?苍生饮了口茶。
郎梓点头。君临大魔头谁没有听说过?归铭轩的话本隔三差五就讲到他一次。
苍生没有继续讲君临,而是先说了一段故事。
他声音清朗干净,如泠泠泉水流过山石,和他给人的感觉一般舒服。郎梓听着听着便入了神。
苍生说,万年前,人间有位剑法大家效法古人引灵气,稀里糊涂入了道,而后,这位剑法大家自创修道法门,开拓天元修真之始。
故事的开头郎梓很熟悉,说的是乌木道祖创道,话本里有,《天元修真史》里也写了。
再往后,他便没听过了。
乌木道祖得天道承诺,明明还没有得道,却已寿与天齐。他整日在天元四处游荡,以求完善修道之法。
彼时世间还未有魔族,妖族亦未开智,天元以人族为尊,凡人却争斗不止,以临国最甚。临国国君性情暴戾,从未善待百姓,皇族子弟效仿父亲,更是一个比一个阴狠毒辣。
唯有一人例外,便是那临国小皇子。临国小皇子由奴隶所生,小小年纪已深谙人心,生母被当着他的面喂了野兽,他亦面不改色。只从那以后,小皇子表面上仍奉承父兄,暗地里却开始韬光养晦积蓄实力,只待来日血洗皇宫复仇。
然而小皇子实在太小了,无力反抗无情的命运,十二岁那年,他被兄长作践,踏马而过,身死在即。正是这一日,乌木道祖路过临国,救他性命,将其收为自己唯一的弟子。
听到此处,郎梓轻轻皱眉。
为何说是唯一的弟子?据他所知,道祖应该有两个徒弟才对。
但郎梓没有问,苍生便笑了笑,继续说。
小皇子身负血海深仇,成为了天地间第一个道根异变的杀伐道修士。他为自己起名君临,进境神速,四年入道,又十年成仙,得天帝之位。君临守天界安稳五千载,仙魔之战劫起,他于大战中窥得天地之异常,堪破天道与乌木的联系,明了开创道法后,乌木道祖得众修功德,早已成了天道弥补天地缺漏的一角。
苍生深深地看着郎梓,竟丝毫不担忧在昆仑山揭天道的短是否会惹来祸患。
君临护师心切,设下千年之局。他的手笔的确大,也足够有耐心,这棋一下便下了数千年,不止算计了三族,更是将神君、天道都拖入了棋局。
苍生摇头轻笑,他转头望着漫天轻扬的雪花,目中钦佩若有似无。
他竟真的赢了。五十年前,君临趁神君历劫,假意毁灭天道,挑起仙界之战。千钧一发之际,为助神君证道,众修散灵而亡,君临更是杀戮缠身大道尽毁。道祖散去功德救赎众修,又同他结为道侣过了杀孽之气,几乎魂飞魄散。天道碍于那让道祖与世同寿的誓言,迫不得已解除了与道祖的联系,将他交与异界创世神修补神魂。如今算来,道祖神魂复原,已有十八年了。
他寥寥数言,却为郎梓勾勒了一个惨烈的过往。
以性命为饵,算尽天元,君临的心思是何等深沉?
郎梓却再也厌恶不起来。
不仅觉得他可怜,心中更是抽痛不止。
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面颊,触手微湿,凉意一片。
郎梓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问苍生话。
道祖可知君临做的那些事?
苍生站在山崖边,白袍轻卷,回眸一笑。
无人知晓道祖是否知道。他说。但众仙皆知,他为救自己唯一的徒弟,连魂飞魄散都不在乎。
郎梓点了点头。
他顺着苍生的目光看去,昆仑山外,烟波浩渺,恍惚有冥冥道意流转其中,又恍惚空无一物。
话本里当然描绘过君临的相貌,有说他凶神恶煞,有说他俊朗无双,千百个版本,却没有一个提到他脸上有什么印记。
郎梓对此事耿耿于怀。
所以,阿彘眉心的红印是我刺出的伤痕?他为何不肯治好消去?
苍生的笑容温柔而淡漠。
他道:您为何不自己问他?
郎梓便跟着笑了。
是啊,这些话,他可以自己去问阿彘。
他还有好多话要同他讲。
此乃忆尘水。道祖随时可服下,忆起前尘。
苍生在桌上搁下白玉瓶。
玉瓶小小一只,不及巴掌长。
却连着前世与今生。
第57章五十七章
纵使如今凡界已是仲春三月繁花似锦,昆仑山依旧是终年不变的飞雪连天。
君临站在山巅望着山涧下纷扬的雪花。铺天盖地的一片雪白间,唯他黑衣如故,远远看着,好似一方万年不动的黑石。
他还记得第一次来昆仑,是陪师尊来偷窥神君。彼时,师尊以为神君是女身,倾慕已久,年年月月地念着要上昆仑抢亲,要将神君抢来给他当师娘。
见完神君第一面,师尊便哭成了泪人。
那时候他是怎么劝得?
师尊换个人喜欢便是。
可是为师发了道誓啊,要天诛地灭的。呜呜呜为师怎得这般命苦啊。
是了,师尊喜欢了神君许多年,还发了道誓,要爱神君亿万年至死不休。
往日种种荒唐,恍惚已经过去了很久,又恍惚仍在眼前。
君临还是一如过去般厌恶昆仑山,厌恶齐光殿。住在那里的那个人,生而为神,高居众生之上,享有这世上一切的尊荣与光辉,却离众生太远。
君临曾经悄悄嫉妒过神君。嫉妒了整整上万年。
轻微的吱嘎声渐行渐近,有人小心翼翼地踏雪而来。
君临思绪被打断,回过头,果然看见了郎梓。
此地离齐光殿有些距离,郎梓一路走来,眉间发梢都沾染了不少雪花。
他便走过去,轻轻替他拂去。
郎梓抬头笑了笑,他似乎有话要说,却又有些犹豫。
君临原地起了个法阵,阻止那些雪花再落到他身上:苍生都同陛下说了?
嗯。
那
君临本想问,那你是否会怪我欺瞒你,哄骗你。看到郎梓唇边笑容,心中却忽然释然了。
勿论世事如何变迁,他终究是他的师尊。而师尊,是永远不会责怪他的。
郎梓从怀里掏出只白玉瓶,放在掌中轻轻摩挲,低声问君临:阿彘想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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