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马车在空寂无人的官道上驾驶着,这等时辰,唯独需要早朝的官员才会这么快出行。当然那些需要早起买卖的商人小贩或许同样如是,但他们都自然错开了最为忙碌的时辰。
何玉轩靠着车厢,这入冬后,几乎每一日都越发寒冷,让原本就畏寒的他招架不住,小马车早早就备好了暖手炉,温暖着何玉轩冰凉的手指。
这僵硬发冷的手指是何玉轩冬日最难熬的事了,身体的调养是没了大问题,可落下的病根要好起来费时久矣,暖手炉滚烫得几乎能烫掉一层皮,落在何玉轩手中也只是一声舒服,
大人。外头马晗突然叫了一声,勒住了马车缰绳,那驽马不耐地蹭了蹭马蹄,终究还是停下来了。
何玉轩掀开车帘,探出头去,发生何事了?
马晗原本嬉笑的脸色严肃了些,点了点不远处的巷子口,有一个金色稻草堆在白雪皑皑的地面上很是清楚。
等等,那不是稻草堆。
何玉轩仔细辨认了一下,惊讶地发现那好像是个人的头发?
金色的头发?
马晗之所以停下来,是他不能判断这人到底是刻意的还是真的昏厥,要是假意埋伏的话,待马车经过发起袭击,马晗一人怕回护不了何玉轩。虽然知道他们身边其实还潜藏着一队人马看护着,可到底跟从的距离有多远,谁都说不清楚。
马晗可不敢拿何玉轩的命来赌。
何玉轩敛眉,慢悠悠地说道:我记得今日我早起了些,省下了不少功夫。
马晗闻弦歌而知雅意,忍不住劝道:大人,要那是哄骗的该如何?
何玉轩不紧不慢地瞥了他一眼,以你的能耐,岂不是刚停下来的时候就看清楚了?马车一停下,马晗就应该看出是真是假了。
如果不是何玉轩探出来头,马晗早就驾着马车离开,然后再慢慢给何玉轩解释了。
马晗苦笑一声,他虽然是个吊儿郎当的性格,然他可不敢就这么看着何玉轩去涉险。他丢开缰绳,跟着何玉轩下了马车,两人一前一后地朝着那巷子口走去。
何玉轩半蹲下来,没费工夫去找这金发人的胳膊在何处,伸手按在他的脖颈寻那丝微弱的脉搏声,要是连心脉不跳了,那也没了意义。
算他还有点命数。何玉轩幽幽地说道,冲着马晗示意了一下小马车,让他一起把人搬回去。
何玉轩随身携带的小药箱里头有能吊命的参丸,给这金发人服了两颗后,何玉轩这才说道:回去后让盛寅帮忙照看,他的医术高强,理应能缓解一二。
何玉轩倒是能查看,可目前匆匆来说效果不会多好,这金发人如今最严重的不是病情,而是趴在雪地里过于寒冷,差点没把他的手脚冻得坏死。
何玉轩把小马车里备好的被褥扯出来,再把暖手炉裹了两层,塞到被窝里取保持温度。
盛寅刚清醒的时候,就得知他的师叔给他送来了个麻烦。
医者到底多善心,盛寅漱口后还未吃饭,就去客房探个究竟,这甫一入门就被屋里昏睡的人吓了一跳。柳贯最是机敏,谨慎地说道:你知道这人是谁?
盛寅几步走到床边,看着堆在厚被里的金发摇了摇头,半个多月前我在外头看诊,那时候就遇到过他。那时他凑在人群中,我同他把脉,大致知晓他的病情如何。可他却是个别国来的人,既听不懂我们的话,也不知如何应对
当初盛寅还和何玉轩说过此事,没想到兜兜转转,竟然还能再看到这人。
盛寅不是个优柔寡断之人,他原本就确诊过这人的病情,如今再度确定了这金发人的情况后,就坐下开始开药方了。
这金发人应是每逢天阴就会周身如锥刺般疼痛,患病已有数年之久,可一直不曾好转。当初盛寅便是好奇这人究竟是如何忍耐下来那遍体的痛楚。
盛寅笔走龙蛇,速速写好药方后,莺哥接过来看了片刻,确定这上头的药材缺了一味,当即便匆匆出门买药。
何府外的那条街有不少店铺,药铺正巧也有一家。可莺哥却径直穿过闹市,往两条街道外的另一家药铺而去。
当初马晗就是在门口这家药铺被坑的,柳贯把店铺掌柜的暴打了一顿,没大半年下不来床,如今这新来的掌柜的谨言慎行,生怕又因为什么事被人找上门来胖揍一顿。这药铺新来的掌柜不知就里,而那一直瘫软床上的老掌柜的心里有鬼,不敢把这事往上捅,这就成了个糊涂账。
何府。
盛寅忙活了些时候,总算把药给那金发人灌下去,如今这人外寒入体,更是得小心看护。他索性就把要看的书籍都搬到这客房来,一边看书一边照顾。
莺哥在庭院里扫着落叶,偶尔回头就能看到窗前安静看书的盛寅,突然对靠着树干发呆的马晗说道:要是大人娶妻生子了,这府里越发热闹起来,真不知道是什么模样呀他的话语里带着浓浓的期待。
马晗呸掉嘴里苦涩的草根,漫不经心地说道:那可得等大人什么时候开窍了。
柳贯守在门口,淡淡地瞪了一眼这俩说话不把门的家伙。
何玉轩下朝回来从莺哥口中得知这近况,对盛寅有点歉意,分明是他救回来的人,却累得盛寅看顾了一整日。
盛寅抿唇温柔地笑道:医者父母心,这本来就不是大事。师叔不必放在心上。
不管听了多少遍,何玉轩总还是为盛寅这声师叔感到不适。他相信盛寅的能耐,既然他确定这个人并无大碍,何玉轩也懒得再去查看一遍。
原本把人救回来就是因为人都躺在面前了,确定无碍后,何玉轩这懒劲发作了,一回到屋里那暖意萌生的屋里头,他就压根不愿意出门。
何玉轩懒懒打着哈欠,面前是两本摊开的杂书,他强撑着精神打量着这不同书籍上的地图,勾勒起了边界线。
若是能有一张清楚的地图便好了他所要的不仅是大明的地形图,更是希望能有关于航海线的海图。
他不曾出过海,却知道这海上航行也是有自己开辟的线路。按着那些线路走的话,定能事半功倍。如今是深冬,大部分工匠都暂时归家了,何玉轩思忖着那都水司呈现上来各地关于明年的船只计划,目光落在刘家港。
那处可算得上是最合适的地方了,何玉轩估摸着要是朝廷当真要走出船队航行,应当是从刘家港离岸。不过这些都是日后该思索的事,何玉轩把杂书给合上,伸了个懒腰靠在椅子上。
他思量着昨日刚刚抵达京城的兀良哈部使者,他们送来了数百匹马,虽然在这冰天雪地中涉足而来,不过那些好马似乎并未遭受太大的苦难。其实在朱棣的把控下,朝廷与蒙古各部的关系还维持在一个允许的范围内,可一旦蒙古扰边的事情常有发生,按着朱棣的性格定然是不会容忍的。
朝廷暂时来看很是安静,只除了今日南北派官员争吵起来。
那争夺之激烈可说是前所未有,要不是还在朱棣的眼皮子底下,那下三路的话都要飚出来了。
南北两派的官员其实早有间隙,这间隙最早可以追溯到洪武三十年间,当时曾爆发过一次南北之争。当年的会试录取名单,进士共有五十二名,无一不是江南的学子。北方的学子不满而□□,朱元璋派人彻查,名单复如是,这便彻底引爆了明太.祖的怒火,亲自盘查,所选南人进士全部废除,而另取六十一位北人学子。
这无疑是一件冤假错案,当初牵连其中数十人不是被流放便是斩首,可朱元璋明知如此还要强力推行,一则是为了平息北方学子的不满;二则是太.祖本身同样不愿意江南的文人彻底占据官场。这种出身的不同容易在朝政中形成不同的派系,这是无法避免的一大弊端。
何玉轩认真地想了想,若是这件事真的要取得解决的好办法,那还真的是需要帝王强有力的支持,这或许就是明太.祖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缘由。
然北方经过多次战役,百姓总是在困苦中慢慢恢复,而江南水乡富饶,儒家文风盛行,这种天然的氛围是短期内的北方难以融入的,而这种无形的学术欺压基本没有解决的办法。
何玉轩哼哼着抓住个暖手炉,喟叹了一声,就算是南北分榜,也只能暂时做削弱,到了真要抄家伙的时候,还是得手底下见真章。
无怪乎最终朱棣还是会选择迁都。
何玉轩慢慢地缩进了暖烘烘的被窝里面,江南文人集团对帝王并未有天然的敬佩,那是基于建文废帝的,哪怕朱棣能镇压一时,却不能镇压一世。朱棣之根据地本就在北边,迁都到北京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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