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居言虽避嫌等宫云岚帮自己通传,但这大敞的门不隔音,里面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心中惊讶于宫云岚和这位安夫子的关系,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听得宫云岚这话,才恭敬从门外进来,小子请礼夫子。
宫云岚一心想将话题带过,连忙拉了他上前来,师兄可还记得他?前几日葛正书那斯
云岚!安寻慎恨铁不成钢,他这个师弟平日还好,稳重爱学,聪慧非常,就是一遇到感兴趣的事就头脑发热,话不达机。
这位小哥儿和葛正书到底是一家人,能轮得到他在这里置喙吗?
傅居言见此,上前一步,夫子不必介怀,此次小子特意为了拜谢夫子当日解围而来。宫学劝阻小子当不必送礼,但知恩图报,理所应当。还请夫子收下小子及家人这份心意。
安寻慎这才知道傅居言来此竟是为了这件事,面色和缓,温言道:你们谋生不易,不必如此。
夫子误会了,不是那两样凉食,是小子和夫君共制的一款茶,深山偶得茶叶制成,并未花费什么。
话说到这份上,安寻慎自来威严也禁不住这位小哥儿的灵心妙舌,暗暗点头,此子处事不凡,比他这位师弟强多了。
但对这茶却不以为意,他喝过的茶不计其数,自然不会觉得一个农家子做出来的茶能有多好喝,这份心意却领了。
傅居言见安夫子不点头但也不摇头,自作主张将一罐绿茶放在了面前的案几上。
那边宫云岚早等得要挠腮,见两人说完正事,连忙将门口和傅居言所谈绝句和出处书籍告之。
安寻慎这才正式打量起眼前这个看上去约莫十五六年纪的哥儿,一身青色粗布麻衣,身形瘦弱,但面容清秀,眼神清亮,谈论某些事物时炯炯有神,似成竹在胸。
此时得知这位小哥儿偶得孤本,竟无师自通,运用自如,不由大感惊讶,再次问道:小哥儿可是家中有学课科考之人?
傅居言回忆一番他这具身体的父母,确定只是普通百姓,邻里亲戚也没谁有读课参考的,知道原主的身份不能给他条件去学习,他一个农家子略微识字已是出挑,不能再编造更多了,于是只好道:不曾有过,家中父母三年前于战乱身亡,小子流落路中,曾拜师于一落魄老乞,识字学艺,受益良多。
两人都沉默了一瞬,没曾想这位小哥儿身世如此坎坷。
安寻慎叹道:战乱纷争,苦了天下百姓啊。
傅居言面露思索,小子所听另一句话,约莫符合夫子心境,君不见青海头,古来白骨无人收。君不闻汉家山东二百州,千村万落生荆杞。战争自古苦百姓。
此话一出,屋内鸦雀无声。
良久,宫云岚才听他素来以严苛自律为准则的师兄激昂抚掌,大叫:好,好,好!好一个白骨无收,万落生棘!小子惠达如此,竟有如此觉悟!
叹罢慨然唏嘘,妄我熟读百书,竟不知人外之人山外之山。云岚,今日这功课可是够了?
宫云岚从怔愣中回过神来,更加对傅居言那孤本心心念念了。
第44章
夫子言重了。小子不过窃盗他人之作,借花献佛罢了。傅居言可不敢打肿脸充胖子,这华国古诗词他偶尔拿过来用一用可以,真要他说是自己创作的,他可真没那个脸,也没那个本事。
安寻慎肃脸威严:居言是吗?可曾想过读课?莫怕,你若有这份心,夫子不取分文,文房墨宝也不由你操心,如此,可愿意来我这里读课?
此话一出,其余两人皆怔。
宫云岚起初诧异,后来一想也就明白了,傅居言语出惊人,难能可贵的是初识字意便能无人教导自通其精髓,平日言语熟练自如。若换了他,设身处地一想,怕也不能够。
师兄爱才如命,好不容易寻一慧根之人,自然不愿轻易放过。
东陵科举不限男子哥儿,傅居言正当读课之龄,年华正好。也难怪师兄有此一问。
但这一问对傅居言来说却让他啼笑不得,夫子,小子所言皆是那
书自是通源之本,但没有慧敏之心、不解其意,这番话,你可能如此平常道出?你莫不是以为本夫子什么人都乐意提点一二的?
不是他安寻慎自傲,他少年时便能以寒门布衣之身短短几载跻身上流,从师拜课,为官布学,又随恩师激流勇退,辞官归乡甘心潜于洪起一心为学,所授之子无不对他崇仰非常、以为文之至高之师。
若不是看中,他绝不会开口。
可惜傅居言并没有被他话语中透露出的背景打动,这让他失落又欣喜。
傅居言当然不会同意,他知道自己之所以能被这位安夫子看中,不过是仰仗了前世所学和不同于这个时代的一些思想罢了。
这是时代思想发展的差距,他不会以之为傲因而对这个时代的文人之学不以为然,但总归科举之制,无外是经科八股、策论诗赋,有可取之处,也有糟粕之地,前世他就不是那种循规蹈矩之辈,并不觉得自己适应这种应试之流。更不会觉得自己的半挂水平真的就能比肩这些文学儒师了。
最重要的,当然是因为他是个大俗之人,来到这个世界上,他唯一的目标就是能够无后顾之忧的立足这里。官学科举必不是他的路。
夫子高看,小子无能,也志不在此。
没成想一番刻意交好倒讨好过了头,也让他见识到了这个时代的文人风骨。傅居言心有戚戚,再不复之前的势利之心,诚恳道:小子得夫子赏识,实是惶恐,只是小子志向浅薄,难当大任。但愿一身机缘所学投报有识之人,为赤诚学子尽绵薄之力。以报今日夫子重识之恩。
听他此言,师兄弟二人皆侧目,宫云岚更是神情难言激动。忙不迭问:居言小弟此话何意?你当真愿意?
不过是再三确认罢了。
傅居言真是有些敬佩这些人了,同时也对自己一身市井之气感到惭愧,天下为学,然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小子不才,拜师所学一不能勤奋刻苦臻于化境,二不能潜心苦读登舟望远。由是惭愧至极。若能以所得之书助人通径登舟,自然乐意之至。
安寻慎亦是慎行之人,知道傅居言志不在此,虽心中难掩失落,但并不强求。此时听傅居言所言,竟愿意将无双之书拱手相送,豁达明睿,乃他平生少见。
读书之人最重学识,尊崇师道。所学所获莫不是师道传承,虽不至于派别分明,但如此这般轻易将一身所学倾囊相授,绝不多见。
虽不知这小哥儿所学几何,但单凭这份豁达,已然让师兄弟两人刮目相看。
安寻慎更是郑重承诺道:傅小哥儿放心,你相授之学,洪起必不私藏。但是家师?此时他自然不会天真到真的以为对方师父是什么乞讨之辈。
傅居言摇头,家师惯爱冶游,行踪不定,于我已多年不见。他忍不住笑了,您请放心,家师对这些毫不在意,自可传人。
而那边自听了傅居言一番书山有路、苦海无涯就怔立不动的宫云岚突然醒悟过来,情不能禁地抓住了傅居言的肩膀,居言小哥儿,你,这本!这本苦海无涯的我,能否先默下来允我拜读几日?不不,若不方便,明日默来也可!啊,还有你那什么《增广贤文》!我改选哪个?这人茫然又苦恼地抓了抓头,俨然疯魔。
安寻慎亦是目光灼灼的样子。
傅居言对此大开眼界,强忍笑意,道:云岚兄可否执笔?
宫云岚反应异常快,有有有,有的!师兄!快备纸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