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内各处曲折游廊相接,奇花烁灼,异木繁茂,人界难得一见的鬼藤草缠绕于雕饰了百鬼图的廊檐楣柱上,海象紫的藤蔓里开出成片烟红的花,花败后是串串夹竹红的浆果,随风摇曳十分诱人。
一带流水沿着回廊汇入园中鱼池,一路潺潺,只不过溪中流的是嫣红的血水,池中养的是吃肉的食人鱼。
整个血谣宫就如祁决本人,赏心悦目,却是致命剧毒。
虽是第一次来鬼域,荆舟却对血谣宫的一草一木有种模糊又微妙的熟悉感。
他脑海中没有明确的地图,却又似在此生活了多年,身体早记住了各条道路能通向何处。
有好几次他循着感觉走,路的尽头是一片渺无人迹的血竹林,林中有一汪池水,不同于血谣宫别处,这汪池水呈碧蓝色,水凉透骨清澈见底,池中盛放着比人还高的红莲,云蒸雾绕,有若仙境。
每次荆舟走到池畔,总觉得内心格外安定放松,不知不觉就会想待很久,这一次他在莲池畔的青石上入定调息,竟然迷糊起来。
迷迷糊糊间他突然发烧般浑身发烫,身体似乎遵循着什么记忆,直接褪了衣衫松了头发,鬼使神差走进莲池深处降温。
可他泡了良久,身体温度非但没降下来,尾椎骨的痛感却越发分明,荆舟朝身后摸了摸,心中猛地一跳,竟是摸到了一团毛绒绒的事物。
他心脏狂跳,似预感到什么脸色骤变,仿佛只要一回头,那些隔着窗户纸的真相就要水落而出一样
就在这时,池畔一声水响,有人跳入莲池朝他游了过来,因为水雾太大,他没看清来人的脸。
直到那个人潜在水底搂住他的腰,手还不安分的一把拽住那团毛绒绒的事物,荆舟脸上蹭的红了起来,耳朵尖也浮了一层淡粉,过电般的感觉从尾椎骨直蔓延至四肢百骸,他热得要沸腾了
你的尾巴真这么敏感,碰不得么?
那人从水中探出脸,一头墨发湿漉漉的贴在瓷白的肌肤上,狭长的眼尾微微上挑,残了抹浅淡的红。
他眼里含着笑,也有那么一点持宠而娇的撒野意味,拽着荆舟的尾巴不放,不知是挑逗还是捋毛
碰的话,会怎样?嗯?
荆舟与他视线相触,心脏狂跳。
这是鬼主祁决的脸,鬼主祁决的魂!
荆前辈!荆前辈!
荆舟蓦然睁开眼,对上同样一张脸,却是郁辞的视线,他满脸焦急担忧:前辈气脉紊乱,差点走火入魔,怎么回事?
荆舟这才恍惚回过神,方才竟是被心魔入侵,差点入了魔障,好险。
祁决是梦,尾巴也是梦。
没事,做了噩梦
此处是祝衍栖息之地,瘴气浓重,荆前辈重伤方愈,还是少来为妙。
嗯,我大意了。
原来竟是祝衍的栖身之所么?所以自己方才梦到长尾巴,难道是因为身处此地,入梦成了祝衍?
太荒谬了
更荒谬的是,荆舟的肚子突然不合时宜的咕噜咕噜叫了起来。
自从祁决爆马后,他就再没有吃过一口食物,早饿得天昏地暗。
空气一下子陷入尴尬,郁辞突然笑了:血谣宫来了新厨子,据说手艺十分好,荆前辈要不要试试?
他说得轻巧,其实这厨子是费尽心思找来的。这段时日郁辞也发现荆舟无法进食的毛病,一直将这事搁在心头,在鬼域寻遍厨子,希望能合荆舟心意。
荆舟早已不抱希望,但看对方期待又小心翼翼的模样,不忍心反驳:好啊,说不定鬼域的厨子正合口味。
郁辞笑:先前祁决时常下厨吧?
荆舟如实答道:一日三餐从不耽搁。
郁辞脸上还是笑,眼神却明显暗了暗。
荆舟不甚在意的撇了撇嘴,补充道:惦记着给我下毒呢。
郁辞:
走近饭厅,荆舟闻到浓郁的饭菜香,立刻食指大动,肚子叫唤得更厉害了。
这位新厨子准备的菜品不多,糖醋小排,炸茄盒,炖蹄子,炒芥蓝。
都是极家常简单的菜,味道却十分勾人。
荆舟看着眼前色香味俱全的饭菜,脸色微变,一旁的郁辞完全没意识到不对劲:荆前辈可以试试,今晚的菜能不能入口。
荆舟还未及回答,侍女端来最后一道莲藕汤,只得一碗,端端正正的放在荆舟面前。
汤质澄澈,热气腾腾,脆嫩水灵的藕片浸泡在汤里,几颗圆润的莲子沉在碗底,十足诱人。
荆舟下意识滑了滑喉结。
当他的视线从藕汤移到侍女骨节分明的手,修长的手指比汤中莲藕更白净,他心中狠狠一跳,抬头的瞬间与那双盈着笑的视线撞在一起。
时间凝固了。
那双眼睛的笑意更浓,声音低且柔,拂过耳边似情话:藕汤加了莲子,舟哥哥可以尝一尝,藕断丝连的滋味,是甜还是苦?
荆舟心跳停止,脸上却是不动声色:你到底是来了。
这不是,怕舟哥哥饿着啊,他居高临下的望着荆舟,笑意凝固在唇角,毕竟你,只吃得下我做的饭。
第39章相杀
荆舟定定的看着他,不动。
祁决双手将汤举到荆舟唇边,嘴角冻着笑:趁热尝尝?
还是说,舟哥哥怕了我的拂衣散?
怕。
荆舟单手接过汤碗,视线像钉子一般盯在祁决脸上。
那,要不我喝给舟哥哥看?
不用。
说着,荆舟仰头,竟像喝酒般一口气干了半碗莲子藕汤。
入口甜中带苦,烫喉。
祁决笑:舟哥哥慢点,仔细烫。
荆舟吞咽的动作截然而止,还剩下半碗,他用绢布擦了擦唇角,视线没有一刻从祁决涂了胭脂水粉的脸上移开。
多谢款待。
言罢,他直接将剩下的半碗汤朝祁决脸上泼去,祁决没躲,结结实实的被泼了满头满脸。
不明所以的郁辞在一旁看呆了,连话都说不出来。
满脸热汤的祁决依旧气定神闲,甚至伸出舌头舔了舔唇角:挺鲜的啊,舟哥哥不喜欢?
荆舟将空碗一摔:汤不错,就你这妆容,太油腻了。
一道寒光掠过,长寂出鞘
妆花了,刚刚好。
妆不好看赖我吗?还不是因为你家郁辞生得不好?
你他妈可闭嘴吧!
长寂荡出极纯净的剑气,波澜迭起,层层叠叠朝祁决席卷而去。
祁决脚步飘逸的向后退去,埋泉出鞘,一阴一阳两剑相击,发出震耳欲聋的金石之响。
一时间整个大殿的骨灯尽数碎裂,鬼火散落各处,随着剑气迸溅乱了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