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的是合同,其实就是一份单方面地借条。上面的利息比齐兵之前借到的还要夸张。
这些人凶神恶煞地围了一圈,偶尔有人路过,往林子里一看,立马吓得转头假装没看到。形单影只的小老百姓没胆子跟一群法外之徒斗争。
签不签?
这合同说什么也不能签。言野只是扫了一眼,就被那些霸王条款震住,如果签了,他就像一根绑了缰绳的毛驴,不断地被高利贷公司压榨。
光头看出言野的想法,对按着言野的人使了个眼色。他们把他拉到更深处,这下,真的没人能看得到受困的言野了。
哥几个都是文明人,只要你不闹,就不对你动手。光头说,你好好考虑,等你考虑清楚了,我们就让你走。
光头这话,就是□□裸的威胁。
言野如果不签字,他就别想参加考试。
言野看了一眼手表,他和邹翔约定七点半在桥头集合,他出门时黄佳梅本来就啰嗦了几句,耽搁了时间,现在已经七点四十了。
他的手机贴着裤腿,一直在震动,但是言野不能接,光头他们一定不会让他借电话的。
这群人打探清楚了他家的情况,知道黄佳梅没有赚钱的能力,所以把注意打到了他的身上。
言野对此不寒而栗,一个贷款公司在国家的打压下死灰复燃,甚至能掌握借款家庭的具体情况,这是一件细思极恐的事情。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走,转眼就过了八点,光头还没有放他走的样子。路上的人越来越多,路边的麻将馆也开始噼里啪啦的日常,他的机会来了。
有两个聊着天的大嗓门从旁边路过,言野刚要张口呼救,嘴巴就被光头用纸堵住。
想清楚再说话。光头的表情跟雨一样阴冷,你走了,你妈可走不了。
言野的表情平静下来,从这里跑出去的机会不大,跑了黄佳梅为会有危险。
错过高考,他还能复读,签错协议,他可能会把一辈子坑进去。
只是......电话一直没停过,邹翔还在等他。
突然,窸窸窣窣地脚步声在路边响起,像是有一堆人从远处走来。小树林边上的灌木丛被推开,一群人朝着他们的方向径直赶来。
邹翔跑在最前面,他身后的人被树干挡住,言野大致能认出是詹佑和网吧的几个伙计。邹翔看到言野后,一直紧绷的表情松懈了一瞬,又转为愤怒。
光头看到詹佑的脸时大吃一惊,手上的合同掉到地里:佑哥......
詹佑抖了下烟头:别叫我佑哥,不敢当。
邹翔走过去把言野拉起来:他们打你没?
言野摇头:没有,但是我不敢走,我怕我妈......
邹翔看着像个泥娃娃的言野,心中后怕得要命,忍住想要抱住他的心情,拍了拍他的手臂:没事了。
詹佑看了看言野,见他没事,又转头冲光头说:这弟弟我罩着的,别在他身上玩花样,听到了吗。
光头心中不服:可是他妈借的钱......
詹佑把烟往地上一摔:是他妈借的吗?查没查清楚?还是说你想让我这张嘴,到处扯掰某个大哥换了个名字继续做这种勾当?
不知为什么,光头十分惧怕詹佑,犹豫了半天,带着合同和人走了。
行了,你们快去考试。詹佑催促道。
佑哥,你难道言野问了半句,把话吞了回去,总之谢谢佑哥。
别想多了,我现在可是遵纪守法的好群众。只不过以前稍微能打一点,附近的多少卖我一个面子。詹佑指了指邹翔,要谢谢翔子,他刚才急匆匆跑到网吧找我,把我吓一跳。
原来邹翔发现言野失联后,立马往言野家赶过来。因为言野出门时通知了他,所以他猜测言野应该还在家附近。又刚好遇到两个人站在路口,一个说早些时候看到一个学生被拖到林子里,不过也没挨打,他就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另一个正在劝他报警。
邹翔听了,怕单枪匹马非但救不出言野,反而自己也折在里面。于是冲到马路对面的畅游搬救兵。
他也说不准詹佑是什么人,但觉得他不像是个单纯的网吧老板。詹佑正好在网吧值班,听了邹翔的话,叫上人立马赶来救人。
詹佑见小屁孩儿还愣在原地,扔了包纸给言野:赶紧的,打个车去考场吧。
短短一个小时,言野的心情就像坐过山车,从考试的紧张到被挟持的惊慌再到放弃挣扎的平静,此时低头一看时间,心脏又快速跳动起来。
遭了!
只有半小时了!
他来不及擦身上的泥,和邹翔飞奔到正街上。他们很快打到一辆车,司机师傅听说两人是高考生后,没有嫌弃言野浑身是泥,连忙让他们上车。
八点以后,车流就多起来,区县在搞建设,交通本来就拥堵,又在下雨,马路上已经堵出了一条长龙。本来今天高考,路上是有警车开路的,现在堵成了一锅粥,一定是前面哪里出了车祸。
对不起,连累你了。言野叹了口气,雨水顺着头发一颗颗往下掉。
他太累了,原本以为人生已经峰回路转,结果生活当头一棒,让他头晕目眩,只觉得心累。
言野看着两旁拥堵的车流,无力感翻涌上来。
师傅多少钱?邹翔突然说。
十块。师傅也很着急,一直在拍喇叭,直到邹翔把钱递给他,他才腾出手去接,你这是?
邹翔把车锁打开,推开门下车,言野一脸蒙逼地看着他。
我们跑吧。
邹翔站在雨里,朝言野伸出手,雨珠掉在他的掌心里,汇成一小洼浅水。言野手上覆着的湿泥已经结块,盖住了白皙的指尖,邹翔一把握紧与自己虚触着的手,拉着言野冲进雨里。
他们在缓慢前行的车流中奔跑,大雨模糊了言野的双眼,整个世界都是朦胧的,只有这只温暖有力的手,正在逐渐传递给他力量。
他们在考试开始前最后五分钟到了考场,焦急地等待在考场外的武莉看到两人的模样吓了一跳。
她立马找旁边的男老师换下两套干爽的衣服:你们赶紧穿上,千万不要感冒了。
看着穿着他俩湿衣服的老师们,言野感动了,今天的自己真是多愁善感。
武莉虚踢了他一脚:还磨蹭什么,还不快进去!
言野和邹翔翻出准考证和身份证,走进楼里。
武莉突然在后面喊了一声:言野,邹翔,好好考!
言野对她挥挥手,转头对邹翔说:我在三楼,你呢?
邹翔笑着说:一楼,比你轻松。
两人的脚像黏在了地上,眼神胶在一起半晌,邹翔忍不住去捏捏言野的腮帮子。
好好考老婆。
知道......滚你的。言野往楼上走了两步,探出脑袋,你也给我好好考。
进考场的时候,言野已经不知道紧张为何物了。考室里的学生们肃穆地坐在座位上,对姗姗来迟的言野行注目礼。
言野坐到座位上,临发卷还有几分钟,他可以花一点时间把今天发生的事情整理一遍。当这些事情快速地从他脑海中闪过后,他发现他根深蒂固的老毛病似乎一点水花也没掀起。
有人说情绪强烈的释放后,人就会陷入一种情感的麻木状态。言野觉得,大概自己现在就进入了这个状态,跟看破红尘入定似的。
在这个节骨眼儿,反倒是件好事。
铃声响起,像一道惊雷,把沉寂的教室掀出一点波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