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十二点的时候,古德白从睡梦之中醒来,大概是白天的事让他有点心绪不宁,连睡眠都不安稳,在床上又躺了半个小时无果,他还是起来了。
古德白从衣帽架上取过外套披在身上,冬天的夜晚总是比白昼长得多,寒冷也是,他从自己的房间里走出去,看见幽冷的月光洒落在长廊上,外头漆黑的草丛里被风簌簌抖动着。
那群刘晴手底下的人可能就躲在草丛之中,又也许莎乐美的枪口正对着这扇冰冷的窗户,随时会随着月光刺穿古德白的胸膛。
他走过明亮的月光与漆黑的暗夜交界的每条缝隙,看见楼梯口过分旺盛的盆栽在盆栽被送过来时,它还被修剪得很完美,一看就知道是被人精心裁剪出来的形状,可现在变得过于丰茂,活像是生长在无人问津的土地里,而不是专人伺候后的名贵品种。
大概是武赤藻生气后干的坏事。
古德白伸手抚摸着冰冷的叶片,忍不住微微笑起来,自从之前不欢而散之后,他们并不常待在一起说话,也很少能待在一块儿。
昨天故意去按那颗牙,其实完全是古德白的心血来潮,他知道爱情这种东西是有滤镜的,往往真实的人并不是想象中那么好的。当时武赤藻疼得似乎快要掉下泪来了,却也不咬回来,大概是疼酸了,疼麻了,也实在咬不动了。
他知道自己诚然不是个坏人,却也算不上什么好人,在武赤藻失去心灵支柱后趁虚而入,冷眼看着对方陷入爱情的泥潭里,又难得生出点好心肠,试图捞对方一捞。
当武赤藻愿意为他死时,古德白就清楚有些东西超出了自己的预料。
你怎么在这里?
楼梯上忽然传来武赤藻的声音,古德白循声望去,对方正仰起头不解地望过来,手上还拿着一把花剪。
我出来散散心,倒是你,大半夜拿着这么大的凶器。古德白似笑非笑道,打算让莎乐美算盘落空,提前暗杀我吗?
武赤藻有点生气地皱起眉头来,又很快忍住了,他的脾气比初见时好了许多,那会儿他还会发脾气,现在大概是知道毫无意义,就克制住:当然不是了!我只是来处理这盆草的,我昨天有点走神,等清醒过来它就变成这个模样,涯叔说我要是不把它修成原来的样子,就把我的头发修成那样。
原来如此,那你请。
古德白侧过身体,让出位置。
武赤藻气恼地提着剪子上来咔嚓咔嚓,大半夜的听起来有点吓人,那些掉落下来的植物部分被装进袋子里。看得出来,余涯八成只是在跟他开玩笑,可武赤藻却当真了,修剪得非常认真,只可惜水平有限,有心无力,要是人的诚意能变成实际成果,想来这盆盆栽明年就能得奖,然而事实上,它显得很秃。
如果把它比作发型,那么刚刚古德白在抚摸着发量惊人的球型爆炸头,而现在它在武赤藻的手底下变成了可悲的地中海。
古德白并没有离开,他开始觉得冷了,冬日的寒意从裤管底下钻入,寒毛仿佛都要倒立起来,然而银白的月光照在脸上,仍有一种醉人的笑意。
你不想跟我说些什么吗?古德白看着那些落下来的叶子,疑心武赤藻是在借机泄愤,准备将地中海边缘的残余党羽也一同剪除。
武赤藻顿了顿,他慢慢道:我知道那件事了,接下来几天,会一直跟着你。
然后再为我死一次?
最后的一片叶子终于也被武赤藻剪没了,袋子里落满了盆栽曾经茂密的头发,绿油油的,在月光下仿佛翠绿的玉。
还没有等武赤藻回答什么,这时候杜玉台忽然从房间里出来,打着哈欠道:吵什么吵,在人家门口嚷嚷,忍你们很久了,什么事儿解决不了不能去上个床吗?看别人异地谈恋爱好欺负啊!
武赤藻急忙转移话题:杜医生,谢谢你跟我说的书店,我买到练习册了,你要的那几本书也帮你一起带回来了。
杜玉台眯着眼睛看了他们俩一会儿,大概是反应过来了,很快哐当一声把门关上了:换个地方。
武赤藻是个懂礼貌的好孩子,而古德白鉴于之后几天还需要医生做工具人,于是两人老实地远离秃头盆栽,重新回到古德白的房间里聊天。原本武赤藻应该直接回到楼下去,回到冰冷的被窝里,而实际上他心知肚明自己并不是单纯为了盆栽而来。
如果古德白还在熟睡的话,武赤藻大概会静悄悄地守在门口,等到天亮时再下楼。
出于谁也不可知的心思,武赤藻还是跟着古德白一起进去了,一眼就见着歪着的枕头,他受枪伤时躺在上面,还记得蓬松又柔软,并没有想许多。这时候见着老板走过去倚靠着坐下,才想起来自己当时原来枕在古德白日日熟睡的地方,不由得悄悄红了脸。
房间里一直开着空调,被子里还残留着温度,古德白走进来后就觉得身体暖和起来,他靠在枕头上,其实并不知道要说什么,好半晌才忽然道:武赤藻,要是我真的死了。
他这话一顿,似乎是想到什么,有几分恍惚。
武赤藻只当他还如往常那样故意戏弄自己,就道:不会的。
古德白轻笑起来,想起自己上辈子的事来:人是很脆弱的生物,有时候说死就死了,这是常事。
武赤藻忍不住道:你不怕死吗?
人哪有不怕死的,我当然也怕,可是难道是你想就不会死了吗?古德白慢慢摇摇头,他靠在床头上看着武赤藻,你一直很听话,我想拜托你一件事,假如我真的没有逃过去,死在这件事上了
这下武赤藻真的有些急了,他甚至伸出手来抓住古德白,急匆匆地否定道:不会的,你不会死的。
古德白忽然说不出什么话来了,他肚子里已经装好所有猜测,如果莎乐美真的得手,他本来准备让武赤藻将自己的那些猜测一一按照计划进行下去。余涯显然在隐瞒什么,小鹤根本靠不住,刘晴跟杜玉台都只是暂时合作的对象,他唯一能够信任的人只有武赤藻。
对方即便得逞,他也要让激进者付出代价。
可是这会儿看着武赤藻的眼睛,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了。
过了片刻,武赤藻忽然出声道:你为什么总是说死啊死啊的话呢,奶奶说这样的话不吉利,活人不该说的。
古德白笑起来:因为我不在乎这种忌讳啊。
武赤藻轻轻应了一声,又很快说道:就像你也不相信别人一样吗?
这让古德白有点讶异,不过他还是回答了:嗯,就像我不相信别人一样。
武赤藻忍不住难过起来,他有时候会短暂地憎恨古德白一段时间,大概有三十秒到两分钟那么长,恨不得像是只饿坏了的野狗那样扑上去恶狠狠地咬他一口,最好咬到出血,咬到见骨,咬到对方再也不敢这么气人,那道伤疤还要留得很深很深,让古德白想起来就心有余悸。
就像古德白给予他的痛苦那样。
在看到那些星星的时候,武赤藻是真心实意地以为自己就算没有多少分量,可终究是有一点不一样的,之后古德白却毫不留情地击碎了这种幻想。他实在想不通自己为什么要喜欢古德白,又实在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人能这么轻易地操弄着感情,简单地像在下盘棋。
那颗牙,其实是好的。武赤藻把身体挪了挪,坐在了被子上,疼的是智齿,我把它拔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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