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穆远呵出一口气:大谷主,今非昔比,神教该换血了。彼时安稳于天堑庇护,各谷太平,那叫躲。躲又躲得了几时?神教人繁衍生息,有的恩怨早该烟消云散了,真是罪不可赦罪大恶极也都埋骨成灰,那后人呢他指着目光灼灼的一个个脑袋道:他们有什么罪?
孟长令神色灰败,不发一语。
张穆远点到为止,这些话也是说给大家听的。他朝着巨坑走了过去,苏耽趴在地上往下看了很久了,又焦虑又期待的样子,就等着这边收拾干净,去把所有事做一个了结。
张穆远拍拍他:牵机索有多少,这里人多,恐怕不止我们神教的人要下去,够吗?
苏耽点点头,咧嘴笑着:管够。
那就走吧。
向来避世温雅的四谷主,此时心里却有些翻涌昂扬的斗志,也不知是被自己那番话勾出来的,还是温庭云很早以前喝多的时候跟他吐露的心声,泛着酒气萦绕心头多年,捶捶打打,像个咒语似的让人深信不疑,从此甘愿为他口中的妄念赴汤蹈火。
张穆远淡淡地笑着,舒了一口气,回头道:丘池骑兵交给武当看管了,地藏神教愿和武林同道一齐将罪魁祸首绳之以法,至于那些不明所以跑来这的,你们若愿意跟上便是,若想走也自便。
说罢,九谷的人马齐齐站满了巨坑边缘,把一早备好了的牵机索紧紧扣在巨坑边,上百条牵机索闪着银光垂直向下,远看仿佛倾泻而下的瀑布,尤其壮观,而后一个接一个的,由张穆远和苏耽带头,沿着铁索攀爬,一个个渺小的人影没入了深渊。
深渊之下,有些破口渗着水,蜿蜿蜒蜒才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已经汇聚成了汩汩溪流。
圣女墓离地藏神教并不远,只是藏在深山内里,又都是暗河溶洞,多少年来竟没有人发现,这么炸了个坑干脆直接通过去反而缩短了距离。
众人打着火把,留心着脚下湿滑非常的路,一步步往里迈进,越往里走空气越是湿冷,渐渐还能闻到些许暗河的霉味。
期间倒是来过一波巡逻的人马,看服制是丘池国的人,打头阵的都是斗志昂扬的地藏神教之人,三下五除二就把巡逻的给放倒了,除此之外,一路风平浪静。
张穆远暗暗有些担忧,也风平浪静得太诡异了些。温庭云说过他会把路留好,但不保证没人发现,丘池国的人藏在墓穴周围的到底有多少一时也估算不出来,但这么大的动静,不管是卫冰清还是曲尘也早该知道这边出事了,就只派了这么几个日常巡逻的人过来看吗?
甬道里空气稀薄,突然涌进来这么多人,一时呼吸有些困难,孟长令年纪大了,走得直喘,前前后后被挤得水泄不通,少有交头接耳的,大家憋着一股气闷着头前行,怎么看怎么像携手共渡奈何桥的鬼魂,狭窄黝黑的地穴让人压抑,孟长令越走越觉得心焦,往后看去,跟来的金胜寒脸色比他还差,隐悲被温庭云戳穿诡计后,虽碍于身份少林寺的人没有当场发作于他,可这趟也算是押着他一齐过来讨要说法了,还剩着的十二个金铜人把隐悲围在中心,骑虎难下,逃脱不得。
武当的人马留了一半守着俘虏,清虚道长带着另外一半弟子跟了下来,走在最末端。这番大战过后,武当立场显而易见,有的人颇有微辞,说他们在争夺盟主之位失利后就转投魔教,令人作呕,故而武当的人断后也让这些人心有戚戚,满腹牢骚。
庄主,我怎么觉着这是武当和魔教的圈套,这次可把广寒和与其有关的人都给一网打尽了。原本是武当自己失了势,现在倒好,眼看着他们要爬到咱头上去。
可不是么,隐悲自己做的事连累少林,将来朝廷要发难也是他和卫冰清的责任,咱们可从头到尾没跟国师府的人有什么接触啊!
庄主,一会儿见到卫冰清,干脆把什么事儿都赖他身上,摘干净了算完。
都给我闭嘴!金胜寒怒不可遏,谁不想摘干净?他们梅庄,胜义堂,少林寺,各种大大小小的门派,这段日子围着卫冰清转,轻的只是阿谀奉承趋炎附势,重的如他们,已经造了多少杀业结了无数梁子,早就摘不干净了。
费这力气跟来,无非是看见大势已去,再跟着卫冰清恐怕会比他死的还早,还不如认清形势,俯首称臣都罢了,保得住命就行。
梅庄的弟子不敢再嘀咕,可这些却传到了清虚的耳朵里。
他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叫前面的人都让开了一条路,越过众人大步流星地走到了最前。
苏耽讨厌和尚,更讨厌道长,就算武当在这场大战里站在了地藏神教这边,他依旧无法全然信任,他睨了一眼清虚,凑近张穆远,也没刻意压着声儿故意说:黄龙山祭台上武当弟子勇猛非常,砍咱们的人可比谁都来劲儿,怎么转眼就变了风向,真武大帝哪里不好吗?你们不要他了,忙着跟我们一起供奉地藏神嘁虚假!
清虚道长嘴角一压:
张穆远是个和气人,但他脑筋清楚,温庭云能拉上武当必然中间有什么不好人前言明的买卖,于是淡淡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苏耽翻了个白眼:我读书少,四谷主掉书袋我可听不明白。
张穆远温和一笑:清虚道长明白就行。
清虚越过苏耽,用拂尘把他挤到了后排,同张穆远并肩而行,和聪明人说话就是能省不少力气,贫道也不拐弯抹角,我和温谷主所图虽有不同,但彼此能互为臂膀,我要的他能助我,他要的,将来我也能助他,相辅相成何乐不为。既没有违背侠义伦常,于大家都有好处,这个利字,换成益更妥当些。
火烧百花宫之后,温庭云带着武当的人马赶回断水崖,把武当的人马安置好后,清虚曾直截了当地跟温庭云长谈过一次。
温谷主要天下认可神教身份,摘除魔教恶名,从此往来再无阻碍,为此他不惜要把正道大派一举毁灭殆尽,清虚自知武当地位岌岌可危,更是对卫冰清一手遮天充满怨气和鄙夷,如此情况下,配合温庭云拔除这些腌臜苟且的人人鬼鬼,不但道义上说得过去,于武当恢复昔日执掌武林的地位也是有利无害。
于是二人竟然一拍即合。
温庭云走前曾言:我以为正道烂成这样,武当虽被打压,还算一股清流,没曾想也是唯利是图,为争权夺利把你们随时挂在嘴上的道义丢到一边的伪君子。不过这个伪君子我喜欢,只要不碍我的事,武林霸主谁爱做谁做。
清虚拂尘一扬:爽快。那贫道也说一句,地藏神教和他人的恩怨纠缠几代,凭你们自己壮大的实力是能重见天日,可要一个人人不敢多言,天经地义的认可,放眼望去,只有武当配给你们这个承诺。两派暗中联合,各取所需,都是为将来铺路。温谷主,事成之后,各自信守诺言,你管好神教安分守己,武当一派,有能力保你们在江湖里有一席之地,谁也不敢二话。
如此,本谷主就笑纳了。
唯利是图的两人私下达成的盟约,在这风雨飘摇的动荡时期反而异常牢固,清虚并未全盘托出,张穆远也猜了个大概,二人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也算默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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