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书有云
冬去春来,不知不觉间,又是一年过去了。
去年冬天,张玉凉完成了《时国十二纪》两卷初稿,开春后一边修改一边动笔写拖了许久的《宫廷三事》。作为他的首席读者兼校对专员,程澹非常尽职尽责地在一旁催更,这才没让他成为史上第一只鸽子精。
毕竟咕咕咕是人类的本质之一。
张玉凉或者说飞鸿踏雪泥的话本大卖似乎已经成了帝都中人的共识,每次新书上架,青立书阁门外都会提前一夜排起长队,而这些排队的人里,有大半是高价卖二手的黄牛,逼得掌柜不得不限制购买数量。
不仅黄牛多,盗版也多,而且屡禁不止。因为张玉凉的读者群实在太过庞大,青立书阁必须要二版三版才能满足市场需求,很多人等不了那么久,只能转战盗版。
还别说,有些盗版做得和正版相差无几,从包装来看比正版还要更精致些,甚至还有周边相赠,搞得程澹都想买两本盗版回来收藏了。
不过,对于张玉凉而言,话本带来的收益和名气只是锦上添花的点缀,《时国十二纪》才是他真正的追求。这部书修至现在,已完成了三分之一,写完《宫廷三事》之后,他便要全心投入修书当中,不再写新的话本。
程澹支持他的决定。如今,他的身体越来越差,修史已经够令他费心费神了,三部话本足以成就一个名为飞鸿踏雪泥的话本大师,确实不需要更多了。
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五年,程澹生了一场大病,一脸昏睡五六日,迷迷糊糊间梦见了过去几世的张玉凉,仿佛在梦中与他们又分别相会了一次。
明明他们是同一个人。
睡醒后,程澹第一眼看见的也是张玉凉,只不过他的脸色比梦中那几位憔悴许多。张玉凉在床边守了他好几天,事事亲力亲为地照顾他,因此,他的病刚好,张玉凉自己便病倒了。
烛光幽幽,夏夜的风里有挥之不去的灼热,拂过程澹与张玉凉交握的手时却泛起一阵清寒。
凉的不是风,而是他们的手。
篷歌笑他们是难兄难弟,还开玩笑说以后要给他们写一本《我们在病中的日子》。
嗯,我等着看。程澹笑嘻嘻地说。
第六年,是平平淡淡的一年。
这一年国泰民安,江湖无风波,朝堂亦无风波。张玉凉加入程澹与篷歌的吃瓜大队,每天都在快乐地围观子桑守心如何花式翻车,同时感慨扶子缘脾气真好。换作他们,在吃到第一口他做的那巨难吃的面条时,就会跟他绝交。
然而子桑守心自己很迷惑,有一天他找到程澹,一脸茫然地问:我煮的面真的很难吃吗?
程澹:
你自己心里没数吗?
第七年,时国边境与邻国发动小规模战事,时国尚武,朝中不缺用兵如神的将帅,屡战屡胜,不但极大的提升了百姓的自豪感,也为文学创作提供了丰富的灵感和素材。
那段时间,市面上大卖的话本几乎都是军旅题材或与军旅相关,写的好不好另说,却从侧面反映了话本界跟风之气盛行的现况。
除此之外,还有不少读者堵青立书阁掌柜的门让他请飞鸿踏雪泥出新书,掌柜欣然同意,将压了好几年箱底的《宫廷三事》印刷出版。
然后那一整年时间,所有读者都在痛诉飞鸿踏雪泥不是人,没有心。不仅普通百姓控诉,王公贵胄们也在控诉,远在江北的子桑离甚至亲自杀上门要张玉凉改结局。
张玉凉头非常铁地拒绝了。
关于子桑离回帝都之事还有一个小插曲,子桑守心知道子桑离来到张府时十分焦急,又是让扶子缘避开他又是纠结要怎么跟他解释自己脱离皇家暗探的事,连负荆请罪的荆条都准备好了,也做好了把膝盖跪肿的打算,最后才知道人家根本不是为他而来。
这件事成为程澹三人新的快乐源泉,承包他们整整一个月的笑点。
第八年,程澹的身体状况一反常态的很好,提议张玉凉出门走走,于是他们便带着篷歌、扶子缘和子桑守心,一起去了大漠看塞外风光。
这一年他们舟车劳顿,途中经历了不少艰险,但还是得偿所愿,亲眼得见黄沙连天,大漠孤烟之景。
回程前夜,程澹和张玉凉躺在沙丘上看星星,说起一路走来的点点滴滴。
他们说的都是琐碎小事,柴米油盐,无关风月。说着说着,两人不知不觉便头挨着头睡去,第二日醒来,看着初升的太阳,他们只觉恍如隔世。
第九年,张玉凉的史书写得差不多了,只剩最后的点校工作,但程澹已经无力再帮他校对。
那一整年,两人呆在府邸里足不出户,每日一起喝药,一起吃饭,一起品评新出的话本,一起吃扶子缘和子桑守心的感情瓜,并吐槽他们可真能拖。
篷歌嫁人了,嫁给了一个江湖游侠。游侠外表冷漠,性子却格外温柔,还有家财万贯等着他继承,篷歌嫁过去程澹和张玉凉都很放心。只是,没了篷歌做的饭,他们还怪想念的,明月楼的饭菜虽然好吃,却少了一份家的味道。
还好篷歌嫁人半年后,她的夫君又带着她搬回了帝都,就住在张府旁边。
他们终于重新吃上了篷歌做的饭。
第十年冬,程澹得了一场风寒,他这场病一起,就再没好过。
窗户开着,窗台上放着一支.插.瓶的红梅。
程澹倚在叠得高高的枕头上听张玉凉念《宫廷三事》的结局,面色尚好,神情恬静,唇角噙着一抹笑意。
她想起那年秋天李姑姑说的话。
姑姑说,终有一日,你也会和我一样。
那时她不知道姑姑的言外之意,今日回想却觉满心忧伤。
她是明帝六年进的宫,距今已过三十九年。
三十九年,故人尽去,春光也老了。
《宫廷三事》有个全员意难平的结局,每个人走到最后都没能达成自己最初的期盼。
入宫救父的秀女,父亲死在流放途中。
试图挣脱泥潭的暗探,成了泥潭的一部分。
期盼着出宫嫁人的宫女,变成诸多嫔妃的一员,在勾心斗角中耗尽心力。
没人有好结局,都是命运安排下的可怜人。
程澹笑着说:虽然已经看过一遍,可再看这个结局,我还是想骂你。
他的语气因为虚弱而平淡无力,却仍能听出其中蕴含的一点怨念。
张玉凉随手把书放到一旁,握着程澹的手说:故事的结局我并没有刻意设想过,只是到了那个关口我觉得应该如此,就这么写了。
他目光温柔,伸手拂开遮挡程澹视线的动作也很温柔:你不喜欢,那我就再给你写个好一点的结局?
不用了,虽然这个结局不好,但很真实,不必改了。再说我也不一定看得到。程澹知道自己的状况,也从不避讳,甚至因为知道这是最后一次死别,心情还很轻松,玉凉,后世的人会记住你的。
张玉凉笑道:嗯,我会让他们也记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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