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眯眼瞧宋十九,忽然发觉她从未了解过自己。
她以为自己的改变是因为令蘅,因为泰山府君,因为那一个虚无缥缈的身份。但唯独她自己知道,都不是。
从前一个人时,天为盖地为庐,赤条条来去无牵挂,自然潇洒。令她如此瞻前顾后,如此权衡掂量,对坏结局生出恐惧的,无非是那个叫做宋十九的姑娘。
她相信令蘅也一样,或者说,世间所有人陷入爱情都一样,无一幸免。
她睁着干涸的眼望着宋十九,澄澈而清明,几乎瞧不出她心里头一次滋生的委屈。
李十一从前用遮掩的面皮来面对外人,如今她用遮掩的情绪来面对爱人。
她最终什么也没说,只将指头在木架上不动声色地划了划,擦去浅薄的汗渍,然后侧身为她拧帕子。
热水雾腾腾的,适时缓解了某些脆弱的情绪,可冬夜实在长,这个冬天也实在长。
宋十九深呼一口气,不晓得自己怎么就同李十一有了相对无言的时刻,从前那个叽叽喳喳绕着李十一转来转去的小姑娘,像被狠揠的幼苗,以猝不及防的姿态长成大人。
好似是因为有了春萍,被幼小的手掌一握,顷刻就握成了大人。
宋十九走过去,到李十一身后站定,伸手轻轻拽了拽她的袖子,放低了嗓子唤她:“十一。”
李十一未回头,帕子硌在手心里,等她开口。
宋十九尽量让自己的语气轻快些,可话一出声仍是带了三分祈求:“从前我同你说,若我做了许多坏事,你千万原谅我。”
她的心脏坠得厉害,扯着她原本娇俏的嗓子眼,她只能将口水咽了又咽,才能阻止酸涩的蔓延。
她不想将春萍送回去,她想将她留下来。
李十一挺直脊背,回过身来,将拧好的帕子放进宋十九掌心,下颌一收,叹了口气:“阿九。”
她头一回喊眼前人阿九,喊得温情脉脉又郑重其事。
她说:“我可以包容所有你犯过的错。”
宋十九抬起头来,眼里希望似微光,明明灭灭。
李十一顿了顿,又道:“前提是,你要更正它。”
瞳孔里的光亮“啪”一声熄灭,比任何疾风都要迅猛。
宋十九垂下眼帘:“我做不到。”
李十一未曾见到春萍那双伤痕累累的脚,也并不晓得十余年后是怎样的世道,但她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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