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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场,西区十三街,早上六点钟,宁永学从他为省钱租的便宜公寓里醒来。
他睡醒的时候天才刚亮,但是窗外已经响起了刺耳的鸣笛声,一高一低,一唱一和,一辆是小轿车,一辆应该是送货的面包车。汽笛声滴滴滴响个不停,跟人死了在放哀乐似的。
过了不久,鸣笛声终于消退,化作一声愤怒而硬气的女式尖叫,紧跟着,就是一声狂躁而嘶哑的男式怒骂。
在宁永学住的公寓后方是郊区街道,车辆行驶算不得密集,但最近雪很大,路也难走。为了赶早上班,住在郊区附近的人都要趁早出门,难免有些磕磕绊绊。
只听得一声“臭傻x!偷鸡摸狗小面包!”响起,接着另一人又是“我x你x!把你全x都撞死,送你上路!”,以此为开头,两个车主就闹哄哄地吵了起来。
他俩的对骂现场堪称污言秽语句式大全,别致的嗓音也远非汽笛声可比,一个尖利刺耳,一人越嚎叫越像疯狗狂吠,宛如民间山歌大战摇滚黑金属,似乎谁喊声更大,谁就能在对战中快速击杀对方一样。
宁永学摊在硬木板床上,无言听着他俩对骂了十分多钟,然后才戛然而止。他俩消停的理由他不明白,也不在乎,只要他俩消停了就好。
说实在的,他从来没奢求过住白尹这等人的独栋别墅,但要是内务部的正式工资结了,等他把表妹从老家接来,他可得换个更好的地方住才行。
当初选郊区,一是图省钱,二是图安静,不过附近的公寓从来没有保全或门禁,所以除了吵架,他经常听到的东西可不少。
绝大多数时候,是些老头大爷蹬着三轮车来收废品,用一个喇叭高声放送“回收旧家具、旧电视机、旧冰箱”,一句话来回广播十多分钟,然后才缓缓骑向街那头的房舍。
有时到了双休日假期,又会有不知哪儿来的广告车经过,宣传某家的商场今天要做活动,把地址、时间和优惠幅度嚎叫了一遍又一遍,不把人惊醒决不罢休,仿佛非要死人都被这几句话惊起,爬到他们的商场门口安眠似的。
至于垃圾车经过时飘扬而来的恶臭,自然更不必说。
公寓后是郊区马路,公寓前则是条窄小的走道,两边都是高耸肮脏的房屋,相互挡住对面的窗户,阳光是绝对不允许走这边进来的,更别说风雪了。要说公寓年代久远,是谈不上,但没什么人维护是真的,似乎只要不塌了,它就能继续将就着用。
伏特加的后劲大抵是完全过去了,昨天他瘫了一整天,根本懒得动弹,今天也该去市内弄点东西了。
宁永学挣扎着翻了个身,伸手去够床头的木桌,想拿阿芙拉塞给他的资金。他总觉得自己像是被富婆养了,负责陪吃陪喝,吃得是萨什人的传统家常菜,喝得是萨什人一口闷的伏特加。
这感觉其实没什么大不了,但一个人要是觉得被阿芙拉养了却不会付出代价,那他一定是错了。
可能都不只是代价的问题。
他想拿钱,却摸到一封信。
宁永学稍作停顿,然后直直在床上坐起身,盯着信封愣了起来。
桌上落满了灰,信封本身却一尘不染,白得不可思议,甚至显得很虚无。它比纸白,比雪白,比他能想象到的一切事物都更白,也许连纯白色这一抽象的形容都无法描述——它有更深层次的含义。
一时间,感官印象仿佛扭曲了,宁永学甚至怀疑起了自己精神的稳定。他觉得他可能像徐良若一样发了疯。难道窥伺还有其它不为人知的副作用吗?
等宁永学把信封拿起来,看到寄信人署名,他立刻陷入沉思。
“宁永学寄。”
依旧是那封信,信中依旧书写着一成不变的文字:
“回乡。”
不得不说,自己在邮政局撕成碎片、丢进垃圾桶的信跟了过来,莫名其妙摆在宿舍床头,他有点惊讶。
虽然这事的荒诞和诡异感越发严重了,但这封信和他的身世似乎能搭上一点边。
不管是穷卑之术也好,还是从血样中跨越道途也罢,若能找到背后真相,他自然想找到真相。
宁永学把信撕碎,扔进他销毁废旧材料的铁皮桶。然后他划了根火柴,把它烧成灰。
我可不怕你纸多,有本事就明天再给我来一封。
他把枕头下面的斧头掏出来,放回架子,从削了一半的木柴上把锯子挂了回去,把他修收音机的扳手和螺丝刀收回工具箱,把案板附近的柴刀、剁肉刀和劈骨刀也收拢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