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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 好点了吗,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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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点发烧,薇儿,”他说,“吃点药睡觉,酒也不要喝了,咖啡当然也不行。”

薇儿卡一声不吭地站起来,就想往床下走,去翻她写满一张纸的电话号码,——里面有一些餐厅兼卖咖啡,不过水平参差不齐。海场只在市中心有间专门的咖啡厅,不提供电话外送服务。

宁永学轻轻拽住她的右手腕,她就一步也迈不出去了,她太娇弱,连路小鹿都不如,力气完全没法和她比。

薇儿卡抿着嘴,拿左手用力掰他手指,但也完全使不上劲。后来她又用牙齿咬。理论上来说,人用牙齿咬碎同类的手指绰绰有余,但她不是被洛辰剥离了人性的学生,不可能狠得下心,也不可能真下得去嘴,所以也能留点浅浅的牙印。

但她的情绪是越来越躁郁,表情也越来越阴沉了。

宁永学默默注视薇儿卡,等她终于咬不动了,手也掰不动了,胳膊和手指都一起垂了下去,他伸手把她抱住,把那张满是虚无和执拗的脸贴在自己怀里。

他一下一下拍着她的脊背,张开手指,把她被枕头弄乱的发丝梳理柔顺,最后握住她的手吻了吻。

“好点了吗?”他问。

“不好。”薇儿卡说,也握住他的手。

她盯着墙上的海报,目光和最初也没什么分别,依旧虚无而茫然。她没有大哭,眼眶没有发红,眼泪也是一种平静的眼泪。被他抱住以后,她看着阴郁的蓝色灯光,眼泪就莫名其妙流了下来,汇成一条浅浅的线。

她没有人们认为女孩子发脾气时该有的表现,也没有得到安慰以后的满足,毕竟,这一切都和她的灵魂并不相符。

薇儿卡本该是个温顺、朴素的乡下女孩,其实现在这一部分也没变过。不管收留他在此也好,说要帮他找房子和垫钱也罢,都是她不假思索的想法。

小时候她在崇信善良、安知天命的信教家庭长大,在那个世界里感受着温情的光。除了对生活的规范要求很多以外,那儿其实整洁安宁,有父母的温言软语,有亲人姐妹干净的双手,也有文雅的举动和全然素雅的衣装。

宁永学知道这些,毕竟他曾收集过薇儿卡家乡的剪报和照片,为的就是了解她的过去。

祈祷也好,礼拜也罢,若不深究起源,其实也只是她童年时代日常的生活习惯而已。

在她本来的世界里,路途是平坦的,也是安详的,人们有相互帮助的义务,也有道德要求和犯下罪责的忏悔、愧疚。就算她走了这么远,那些善举和饶恕其实也刻在她心里,表现在日常生活的一举一动中。

薇儿卡本来生活的世界是美好的,也是归整的,可正是这种温顺的美好和刻板的归整,才构成了她接受现代文化后一去不回的执拗。

宁永学必须承认,单单身处大学校园的小社会,以薇儿卡的性格,其实很难接触到这么多信息,——有一部分是因为大学社团发传单,有一部分是因为电视机的海外频道,还有一大部分得归咎于他收集剪报和照片的习惯。

从这一切延伸出去的世界是扭曲的,也是阴郁的,那些味道、语言、文字和阐述都迥然相异。里面有连环杀人犯和肮脏的陋巷,有动乱中的小国家和残忍的跨国犯罪团伙,有怪异的传说和扭曲的故事,也有恐怖的都市漫谈和贴近生活的偷窃、凶杀、欺骗和绝望。

当初宁永学本来以为她会反感,或者以拒绝的态度表示抗议,但她其实非常好奇,——她来海场就是为了抛下那些严苛的戒律和生活规范,把不遵守习俗的愧疚和忏悔也全忘在脑后,她只是最初不知道该寻找什么。

从看到第一部黑色电影开始,从听到第一首摇滚乐曲开始,薇儿卡似乎就找到了另一种生活方式。

她可以借此表达和寻觅她一直困惑却无法解释的一切,她也可以在自己从小受到的良善教育以外找到不同的意义。

如果不能找到,她就反叛、否定、陷入虚无,兑着威士忌喝咖啡,一瓶又一瓶,整夜整夜听着磁带,无休止地听、听、听,直到她在沙发上昏迷过去。而且整个大二她就听了一盘磁带,那就是披头士的一盒专辑。

说来惭愧,在薇儿卡的童年变成废墟,那些往昔的情感也都变得了无生趣时,是他这个怪异的东西在她心里构成了怪异的印象,形如她阴郁的追求中最阴郁的事物,或者说,他就是一个绝无可能找到第二例的路标。

薇儿卡其实闻不到庭园的芬芳,对湖泊和树木也毫不好奇,那些自然的美景对她完全是一堆廉价陈旧的积压仓库货,乏味且枯燥,还不如冬季阴霾的天空。除非跟他一起走,否则,她是不愿意去湖边盯着天空发呆,也不愿意去草地上度过整个下午的。

虽然他是个缺乏道德的人士,这事也完全不影响他对遇见的漂亮女孩轮流出手,但他是得承认,自己在这事上有大问题,不管哪方面都是。

而且他也没办法带她走出这种矛盾。

宁永学给薇儿卡拿来了药,用温水喂他吞服,然后抚摸她的头和挂着点眼泪的面颊,把眼角的也擦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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