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宗坐在马上,手里捏着一块破皮。
那块被那疯子当成钱交给他的破皮革,又灰又脏,上面绣了两个字,已经磨损得发了白,不仔细辨认根本认不出来。
他却看了很久,而后又收入怀里,看了眼前方的望蓟山,打马而入。
胡十一今日轮值守山,看见他来了,小跑过来:“头儿,你不是该在军所养伤,怎的又来山里了?”
山宗下马,往矿眼处走,一脸的无所谓:“这点伤还不至于不能动。”
胡十一暗自龇牙,那叫“这点伤”?
单是看他这复原的速度,不愧是打小从号称将门家的山家训出来的。
不过这毫不矜贵的做派,也半点看不出曾是出身山家的贵族了。
眼下正是休整时分,矿眼处围蹲着那群重犯,粗布囚衣和蓬乱如草的头发上都沾了灰尘,他们正在兵卒们的鞭子下捧着荷叶包吃饭。
山宗扫过他们,吩咐胡十一:“给他们加点,算赏他们当日的作为。”
胡十一抱拳,过去传了话。
虽未亲见,但他也听说了,当时这群重犯忽然冒了个头,吓到了一个漏网的敌兵,也算是帮了金娇娇一个忙。
谁叫他们个个模样跟怪物似的,又是在这大山里。胡十一想,能不吓人吗?
很快,重犯们面前多了两大桶清水,每个人手里多加了一餐饭。
未申五踩着一丛草蹲着,掂了掂手里的荷叶包,嘴里还嚼着没吃完的,盯着山宗:“老子们是为了小美人儿,若是只有你,真恨不得上去帮忙呢。”
他抓着荷叶包就咬了一口,眼森森,仿佛是在嚼着山宗的血肉:“多好的女人,跟你真是糟蹋了,呸!”嘴里一口夹着荷叶的残渣吐出来。
一旁自然少不了兵卒的鞭子抽了上来。
胡十一都上去踹了一脚:“你他娘的,给你吃的喝的还叽歪!找抽!”
山宗今日却没教训他,只扫了两眼,听到最后一句甚至还咧了下嘴,唯有眼幽沉。
“刚才这里在说什么?”长孙信从另一头踱步而来,狐疑地瞄瞄山宗,又往犯人那头看。
未申五已经被抽了几鞭子,踹去犯人堆里了。
甲辰三摁着他肩,他怪哼了几声,似乎很听甲辰三的话,没再明知故犯。
长孙信也没听清,只当自己听岔了,看一眼山宗,见他抱着刀往自己身后看,一身的痞样,越看越不顺眼,转头走了。
胡十一走到山宗跟前:“头儿,金娇娇没来,一直没见到她呢,只见到长孙侍郎一个人来的。”说完看了看他神色。
山宗移开眼,难怪没看到神容,原来她没来。
“知道了。”他转身走了。
……
官舍内,神容写完一封报平安的信,交给紫瑞送出去,吩咐快马加鞭送去长安,好叫她父母放心。
否则担心她母亲又要有什么安排。
信送出去,她出了房门,走去廊上,到外院门口,正遇上广源。
“贵人。”广源停下向她见礼,自她回来后还是刚刚瞧见,不免多看两眼:“贵人可是要去山里,我去为贵人安排。”
神容真要去也没人拦得住她,但关外这一行叫长孙信都怀疑了,不想惹她母亲不快担心,还是摇头说:“算了,暂时不去了。”
广源只好作罢,小声道是,心里惦记着自家郎君,也不知他回来后如何了,还没能去军所看望过。
紫瑞送了信回来了,见神容在院门外站着,百无聊赖的模样,提议道:“少主不如去城走走,反正也不是去山里。”
神容想了想:“也好。”
广源听了,麻利动脚:“我给贵人备车去。”
近来春日盛了,幽州城也热闹许多,往来了不少商人。
神容从马车上下来时,正好看见一行随从簇拥着何氏进了对面一家布坊里,左右皆是说说笑笑的模样。
紫瑞在旁道:“少主不在的这些时日,刺史府正在筹办那位赵姑娘的婚事,听说没有多久了。”
她点点头,料想也是赵扶眉的婚期快到了:“那就别惊动他们了,随便走一走就是了。”
紫瑞招来东来,让他跟在后面。
东来跟上,眼观四周,没几步,就注意到了附近多出来的人,看一眼前方的少主。
神容走到一家胡商的铺面前,看到他们在门口摆放着卖的小玩意儿,一串铃铛挂在边上,轻轻地响。
顿时叫她想了之前跳舞时腰上的铃铛,不悦地白了一眼。
一只绑着护臂的胳膊伸来眼前,手上拿了那铃铛。
她转头,看着忽然冒出来的男人。
山宗拿着那串铃铛看了一眼,似也想了一样的事,扬了扬嘴角,又抛了回去,回过头,漆黑的眼看着她:“不去山里了?”
神容看了看左右,他应是来巡城的,带着的兵此时还在街尾。
“近期就不去了。”她若无其事地说。
山宗走近一步:“因为我?”
神容又看他一眼,低语:“知道还问什么。”
山宗摸一下嘴,早就猜到了,毫不意外,嘴里说来却还很轻松:“你哥哥又不是不知道这是哪里,这是幽州,又不是长安。”
是了,这里是他的地方,还能把他生生隔开不成?
神容转身往前走,怕被人听见,轻轻说:“你还很得意……”
山宗看着她,缓步跟上,其实并没有哪里得意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