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华人医生,祁镜和徐家康第一次以病人,或者说病人“家属”的视角,体验到了米国式的医疗。
这种体验对祁镜来说倒还好,不算太陌生。因为上一世他就来米国体验过了几次,也有在米国做医生的朋友,所以很清楚资本医疗的本质。
徐家康也在米国做过半年的进修医生,不过那时候他收入来源并不全是当地医院支付,所以就只能看到些光鲜亮丽的皮毛而已。
在几年前,所谓的皮毛还能很好地长在“米国先进医疗”这只巨兽上,看起来威武雄壮。可几年后的现在,它却被金融危机这把剥皮刀割得鲜血淋漓。
医院全名勒恩地区医疗中心医院,虽然只有一大两小三栋楼,但却是勒恩镇及周边地区真正的医疗中心。在米国一线医疗技术水平不停向前飞奔的情况下,全国各地乡村医院却都在为了活下去而努力奋斗着。
勒恩医院就是其中的典型。
论规模,全院上下只有不到100张床位,全院员工加一起也不到300人,真正的乡镇医院
不过相比国内放弃一线急诊治疗的社区医院,米国的小医院限于地区医疗中心的帽子,还是有比较规范化的急诊服务,同时也有emergency severity index(esi)分级。
这是米国急诊所使用的一种制度,数字越小级别越高。(1)
他们虽然驱车40公里赶到这里,莫顿虽然一直处于高烧状态,但祁镜很清楚他的esi分级依然只有5级。并不能说莫顿的高烧不严重,但在esi分级制度中,这类高烧除非达到医学意义上的神志不清,否则一律排在最末。
勒恩医院的预诊护士显然有了多年的急诊分诊经验。
在看到莫顿后,询问了几个简单的问题,便不动声色地把分级结果输入了电脑。她手指轻快地按向了小键盘的“5”,动作非常隐蔽,但却让早有准备的祁镜逮了个正着。
“护士小姐,你刚才是不是按了5?”
“啊?”
她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当意识到祁镜说的是esi等级时,这才点头说道,“对,你们去座位上等着吧,到了会叫他名字的。”
“不不,护士小姐,你一定是搞错了。”
祁镜对着预诊护士给出的判断直摇头,笑着解释道:“他体温一直在39度以上,有呼吸道症状,很有可能是肺炎。我觉得只给他5级很不公平,应该给3级才对。”
在听了祁镜的说辞后,护士有些吃惊,急诊分级制度普通人并不知道。
当然吃惊归吃惊,祁镜所说要3级也是狮子大开口,根本办不到:“你在和我开什么玩笑,3级病人需要占去相当多的医疗资源,你们送来的只是高热罢了,按规定我只能给5级。”
“他肺部有湿罗音,肯定要做x光,做完还不一定能确诊,说不定得复查ct,我觉得开3级不过分。”
原本想随口几句把人打发走的护士,忍不住抬头又重新打量了下祁镜。
竟然是个黄种人......
她也算在这家医院工作了十多年,镇上很多都是熟面孔。勒恩这片地区,人口本来就不多,懂医的很少,懂医院急诊工作流程的更少。就这样,还得从中筛个黄种人出来,几率基本为0。
可祁镜就这么出现在了她的面前,出现得有些奇怪。
这位年轻人戴着口罩,手边是一根看着很高档的听诊器,她心里咯噔了一下,不得不慎重。三个月前刚经历过麻烦,这家医院的运营已经够困难了,实在吃不起官司。
“你稍等下......”
护士姑娘估计是特别偏爱甜食的关系,体型非常夸张。但椅子是固定大小,所以看起来她的坐姿很不协调,就像个过量的冰激淋球被小心安放在了一个小巧的华夫脆皮筒上。
她挪了挪底下的小椅子,歪过脑袋看了眼靠在自己儿子肩头的莫顿,很不情愿地摘起电话打给了正在处理一位孕妇的急诊医生:“米勒医生,这儿来了位疑似肺炎的病人,评级给多少?”
电话那头没有医生的回复,有的只有:“用力,用力,再用力!”
“米勒医生,回话~~~”
“疑似肺炎?你怎么知道是肺炎?”米勒在回答提问的同时,还不忘给手边的产妇加油鼓劲,“加油,你可以的~对对,就是这样用力,不要怕,继续用力!!!”
声音本就轻松穿透了不算隔音的诊室大门,再加上电话音的和声,让整个候诊室里都充满了母性的喊叫声。
不用特别去查,只看一旁角落里那位坐立不安的中年男性,就能轻松猜到谁才是准爸爸。
“他朋友说病人听诊有湿罗音!”
“湿罗音???”米勒稍稍分了些关注度在这通电话上,“病人有高热么?”
“39.5。”
“人看上去怎么样?”
“我看着没什么问题。”
米勒想了想,说道:“要拍张x光排除一下,还是4吧,给4!”
“好,我知道了。”
护士挂掉了电话,看着祁镜那张有些欠收拾的笑脸,很不情愿地说道:“急诊医生同意给他esi4级,这样总行了吧?”
“前面还有几个病人?”
祁镜占了便宜从来不卖乖,只会积极寻找下一个便宜继续占着。载拿到4级评分后,他马上又得寸进尺地探出脑袋,眼睛瞟向了她的电脑屏幕:“能不能让我看看?”
护士无奈地趴在桌上,用小半个身体遮掉了屏幕,同时指着不远处的空座:“请去一旁耐心等待,轮到他的时候我会叫名字的。”
“......好吧。”
祁镜很不情愿地退回到了候诊区,看了眼周围的病人和家属,向小莫顿说明了情况:“我尽力了,看来没两三个小时是进不去的。这儿的医疗资源太少,医生也太少了。”
“没事,北卡其实已经好太多了。”小莫顿比他们想的要乐观得多,“在得州,像这种质量的小医院都在一个个倒闭,很多医院就算留着也都陆续关闭了孕妇待产接生通道。”
“怪不得你们要搬过来。”
“还好搬得早,听说老家周围已经没有接生医院了,最近的一个来回要两百多公里。”
医疗向来是每个国家的吸金黑洞,像米国这样的超级大国,医疗支出简直就是天文数字。其中有多少泡沫,有多少进了医疗体系外的口袋,当局者很清楚,但就是没法管。
这次金融危机并没有戳到医疗这个泡泡,但却把它周围其他泡泡戳了个遍,医疗这个庞然大物坐在其中自然要受到影响。
莫顿这家已经算很幸运了。
祁镜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安心等着吧,我们也会在这儿一起等的。”
“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