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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热干面只要不怕噎,所花费的时间,在一天中完全可以忽略不计。我天生一副会自动产生润滑液的食道,三两热干面下肚,就像什么东西淌进下水道一样快捷。放下碗,扔掉一次性筷子,我随口说了声:“味道不错。”

沙莎听见我说的话,整个地松了一口气,跟着又不满地说:“从前那么好吃的豆皮,现在吃起来完全是肥肉煮糯米饭,要是哪一天将热干面也做变了味,武汉就没东西可吃了。”

我说:“别着急,到那时我领你到黄州去吃豆腐。”

话一出口,我便觉得不妥。豆腐前面加个吃字,是这几年流行起来的一种暧昧话。照沙莎的脾气,她会马上扔一对白眼过来。不料这一次她送过来的竟是近似秋波一样的妩媚。

沙莎头一偏,长发在我眼前甩了几甩。

我读懂了她在抒情的含义,那是叫我同她并肩走着上班去。这对我来说实在算不了什么。在武汉大面积停电的夏天里,我曾多次一手扯着一个女孩,从联欢大楼的一楼一直爬到杂志社所在的十一楼。沙莎几次扭头像是有重要的话要对我说,每一次实际说出来的都经过全面篡改。她说过这么样一句话:“这一期杂志我看过了,你当责编的文章占了四分之一吧?”我真想揭穿她,重申一下杂志社里当编辑的也就三个人,如果我只编了四分之一版面的稿子,还叫什么多!我也将心里想好的话篡改一通后,再告诉她,我若是不干,杂志就得开天窗。

沙莎马上说:“不会的。有人会将局长的讲话稿补上去。”

我看了一眼沙莎,忍不住笑起来。

门卫老赵正在自己的小窗户里埋头吃着一只保温饭盒里的东西,旁边坐着一个笑眯眯的女人。我和沙莎都在猜测,那女人一定是老赵的老婆。所以沙莎才说,夫妻做到这个分上才叫幸福。所以我才说,找老婆目光得放远点,要看到六十岁以后。

在等电梯的时候,师思来了。她一定注意到我同沙莎站在一起时,肩头只有五至六寸的距离,这才故意站在大厅中央,将长长的米白色风衣撩开半边,露出一条极性感的大腿。她的这个企图得逞了。我无法不去欣赏那件让人充满想象的优秀作品。电梯来了后,大家像挤公共汽车一样往里挤。

轮到沙莎和我钻进去,警铃响了。

有人说:“你们下去叫警察。”

我们退了一步后,我又将沙莎一个人推进去。

我说:“让你去找警察简直是自投罗网。我一个人就行。”

这一次警铃没响。

电梯门关上后,师思的风衣也像门一样关上了。

趁着电梯门口只有两个人,我赶紧说:“怎么将大幕关上了,是不是嫌观众太少?”

师思不屑地对我说:“我本来就只想让一个人欣赏。”

大楼门口,局长同他的秘书走了过来。

我飞快地说:“孔雀吃醋时才会扬起尾巴开屏。”

师思背对大门,她只管说:“你的醋一分钱一斤也没人要。”

局长正好来到我们中间,他问我们为什么醋无人要。我只好瞎编说刚才过早时,因为醋不好,所以热干面都变了味。局长看了我一眼后,便邀请师思爬楼梯,顺带朝我示意一下。

局长的办公室在六楼。只要是早上来上班,他从不乘电梯。他说这是最经济有效的锻炼方式。为此,局里曾经在每年的九月初九举办爬楼梯比赛。后来因为一名处长在获得冠军后,突发心脏病,差点死过去,这项活动就不声不响地取消了。我们同局长一道向六楼攀登时,局长让师思给主编老莫捎个信,要组织一批高质量的反映下岗女职工生活的稿件。随后,局长谈起上期杂志封面,他觉得女人之美,以体型最为重要。局长没有赞扬师思的体型,只是建议师思在思想上更开放一些,争取参加下一届武汉小姐的比赛。

在三楼楼梯的拐弯处,我们碰见正在把楼梯栏杆擦干净的王婶。局长问她一早就做义务劳动,累不累。王婶回答说还行时,我和师思忍不住笑起来。好在局长没有追问,只是说自己希望看到全局上下人人都这么快乐。将局长送到六楼后,我们如释重负地钻进电梯。

满满一笼子人,我只好紧挨着师思,并且还装作无意地用自己的大腿在她的大腿上摩擦了几次。师思今天的脾气特别好,她不但笑,还小声提醒我,沙莎像是为我动情了。我装作高兴的样子,说如果这样,今年年底自己一定可以涨一级工资。说时,我用手握住她的手。师思一丝挣扎的意思也没有。

可惜电梯升到了十一楼。

一站到楼道上,就看见沙莎在旁边站着。

沙莎冲着我口无遮拦地说:“怎么才上来,电梯都过了几趟。晚上请我到酒吧坐坐,我有好消息告诉你!”

沙莎的办公室不在十一楼而在九楼,这也是杂志社像小脚女人一样发展缓慢的并发症。望着她走向楼梯间的身影,我突然想冲上去搂住她,让她告诉我,到底是什么样的好消息。

沙莎走进楼梯间时,回头给了我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我还没有回过神来,就听见师思在杂志社门口,酸溜溜地大声说:“我有好消息告诉你——们!”

我走过去,才发现杂志社的办公室里只有师思一个人。

我不得不认真地问她今天是怎么啦。

师思极不认真地告诉我,早上吃热干面时,吃出了一副假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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