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遇到声色武俱佳的武生,还是女性,谱儿和份儿都很有看头,我瞧你有些地方的步法和唱调还做了改编,很新奇。”
“稍做创新,还在摸索中。”
“创新是好事。”秦安露瞧她的扮相,“你这相扮上,若不是身形,乍一看还真是雌雄莫辨,武起来,比男人还英气,你要不是女儿身,保不齐勾了多少女人的心。”
“秦老板说笑了。”
秦安露递给她一张名片:“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找我。”
邬长筠接过来:“好,谢您捧场。”
后面还有一场文戏,秦安露只爱听武戏,听两句就走了。
邬长筠回到后台卸妆,田穗凑到跟前:“那女老板看着人挺好。”
“嗯。”
“她为什么帮你啊?”
“当今世道,女性立足不易,能相互帮扶是好事。”邬长筠解开大带,“原因不重要。”
……
观众散了,玉生班的人也都回去了。
为了节省开支,戏院负责管杂事的只有小刘,还有个打扫卫生的周婶,周婶孩子不舒服,今日早早回家了,说明天早些过来收拾。
邬长筠又是最后一个离开。
敌占区,百姓都不容易,她不算是个好说话的老板,做错事罚起来一点也不手软,但也时常帮大家忙,许多脏乱的杂事也经常上手。
看着客人走后留下的满地瓜子花生壳,还有倒在地上的茶水,经无数双脚踩过,满地泥印,她便拿出工具清扫一番,又把桌子擦干净,摆放好。
收拾完,已经是一个小时后了。
邬长筠锁好门离开。
夜深了,路上没什么人,黄包车影子都看不到。
走回去也好,前线战事吃紧,战士们吃穿用都紧张,自己能省点钱,也好叫他们多几顿饱饭。
冬天了,夜里温度越来越低,她将手缩在衣袖里,再放进大衣口袋中,沿着街边行走。
忽然,远远看到一个和尚坐在不远处路灯下的台阶上,低着头,看不清脸,岿然不动,像一尊佛像似的。
她看着僧人的身影,想起来曾经养了自己四年的武僧。
很多年前,邬长筠攒下些钱后,去寻过他,可听院里的方丈说,那武僧去苦行了,要很长时间才会回来,于是她隔了两年又去了一趟,武僧没回来,又隔了两年,武僧还未归,直到今日,都再没见过他一面。
总觉得自己命运悲惨,可这二十多年,亦结识了不少贵人,现在看来,这一生,也还算得幸运了。
街边的粥铺还未打烊,邬长筠去买了碗甜粥,走到和尚旁边,以为他在禅思,没敢打扰,将粥轻轻放在地上,便离开了。
刚走不远,听到身后一声熟悉的呼唤,像夜半的沉钟骤然敲在平静的心口。
“施主。”
她一时恍神,甚至觉得自己听错了,世界上相似的声音那么多,怎么会是他呢?
“长筠。”
邬长筠立马回头,与灯下的僧人对视,时隔多年,历尽沧桑,他的双眸依旧如当年澄澈,不沾一丝浮尘,却多了分安详,像柔和的风、干净的云、一望见底却又深邃的河。
他缓缓站起来,微微笑了,一袭清冷的墨青色僧衣,随风扬起:“是我。”
……
第124章
两人已经很久很久没见面了,犹记得上次还是在北平,邬长筠带祝玉生去见崔师母,恰好李香庭过去办画展。
自那分别后,他们便不止隔了山高水远,还有漫长而痛苦的战争。
回想起李香庭在画展上与众人讲佛经与壁画时眼中散发出干净而神圣的光,便觉得,他入了佛门,并不是太令人意外的事,至少对邬长筠而言。
她并没有去追问李香庭为何走上这条路,到人跟前,注视着久别的……哥哥,眼中凝结几丝酸涩的笑:“你低着头,我都没认出来,是来沪江办展?”
“是的。”他的声音和目光一样宁静,叫人看着都不禁放松下来,“有空的话可以去看看,和之前的又有很大不同。”
“明天,明天一定去。”
“好。”
“你怎么坐在这?一个人回来的?”
“还有一位,同我一起保护壁画,他和几位业内人士在喝酒,出家人不便参加那种场合,我便在外面走走。”
“这么冷的天。”邬长筠看他薄薄的衣服,“你不冷吗?”
“不冷,里面是棉袄。”
邬长筠看他恬淡的笑,心头却涌上一阵酸楚:“找个地方坐着聊聊吧。”
李香庭看向地上的粥,弯下腰小心端起来,递给邬长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