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就在站起身的瞬间,两人同时目光一凝,披上里衣拿上剑便闪身至舍外平坐上,即刻便听到有人大呼:“起火了——!”
四下漆黑的邸宅中,主室的方向燃起一大片熊熊火光,照亮耳室四周的廊道和庭园。
作者有话要说:
☆、卷三十八祸起
治焯邸宅上的火由于发现及时,很快被扑灭,并未殃及邻里。
主室被焚毁,秋夜风高,左右耳室皆被牵连,好几名去扑火的僮仆手足被灼伤,幸而未出人命。
居住在主室的一个人,治焯昔日之妻,前日更为“女弟”的秋兰,连同婢子小莺一起不见了。有人眼见秋兰在室内的床、席、帷帐和屏风,以及成堆的竹简上泼下油脂,火后被焚黑的门壁边也发现确有灯油残留的痕迹。
前去巡视的治焯和关靖都看到了这一点,次日两位邸宅上的大人却像没事人一般,照常去宫中早朝,只吩咐小窦“看着收拾,莫声张”。
但城南失火不是小事,廷尉吕昌于当日早朝弹劾御史中丞大意犯律,按律该免官;此外,关靖擢升议郎,却执意长居中丞邸宅,伤风败俗;奉刘彻之意,京兆狱捉住了被收买的投毒狱吏,可惜那名吊着命的大宛刺客毒发身亡,而那名狱吏却说,收买他的人是关靖,只为虚张声势给治焯寻找开罪的机会。
吕昌请求深究关靖之事,朝堂上一片哗然。
远坐众臣之后的关靖惊讶万分,这才一夜过去,诸事的矛头竟都指向了他二人。
他微微捏紧膝上皂衣,胸中的愤怒之情腾然上升,就在这时,他看到治焯从前面回过头来,投给他一个安慰的眼神。
龙榻上的刘彻也没有急于对质,反而也淡然望了他和治焯一眼,接着问道:“众位卿都认为该治二人之罪么?有无其他谏言,但说无妨。”
“微臣有言。”
治焯调转视线,话音来自一个意料之外的人,他的侍御史张汤。
侍御史官从四品,虽可在朝廷上言论,但此等官阶除非刘彻指名问话,否则往往对于九卿之谏不敢作声。刘彻本就惜才,有人愿意逆廷尉之意斗胆谏言,也谓有种。
刘彻用眼神示意他说。
“微臣以为诸事蹊跷,风火水电乃无常,近日秋干物燥,城中实在处处难保起火,而中丞大人将火控于一室之内,非但无过,是为有功;白琇议郎原本乃中丞食客,效命陛下后亦不另立门户,曾子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也!’,议郎是为有忠,何来‘伤风’之说?至于刺客之事,狱吏投毒已久,无受用于白琇议郎的可能,此乃诬陷,微臣愿细探之。”
刘彻眼中露出微笑,对他说:“善。就由你来追查此事。”
人人此时都看出来,刘彻根本就没有打算过要治治焯和关靖罪的意思,一时间吕昌不敢再多言,而无名小吏张汤能言善辩,也让人们开了眼。
“微臣还有一事相求。”
刘彻打算宣布退朝,没料到张汤竟再次开了口。这名臣子刚刚的话颇得他意,他心情大好,便令他说来。
“先前就中丞大人蒙受的不白之冤,微臣斗胆请陛下治罪弹劾之人,以严汉法。”
在刘彻的视野中,殿上田蚡和张汤身边的王显同时一抖。他站起身,不动声色走近张汤:“依君看来,如何处置?”
张汤跪直身捧袂道:“侍御史王显、方士孙兆,信口胡言,罪当枭首;京兆狱混入歹人,要犯暴毙乃廷尉吕昌之过,罪当免官;丞相虽诬中丞大人治水不力,但亦提醒陛下敬惧天神而功过相抵,无罪也。”
刘彻冷冷一笑:“张汤,我想起来了,君乃丞相举荐之士,也罢!”
他踱步回到龙榻上,严正道:“御史中丞治焯乃先帝予朕的近侍,白琇议郎关靖先前便立下救驾大功,皆忠臣!今后何人胆敢再诋毁,按法处置!”他望向目光垂向地面的田蚡,“丞相的担忧也可放下了。”
田蚡没有说话,刘彻看了看他,便吩咐退朝,接着单独诏治焯至非常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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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火,你身体好些了么?”
治焯坐在刘彻赐的重席上,听到这个在过去的日子里,时不时出现的问题,竟恍若隔世。他望着对方不禁微笑起来,昨日才见过,哪有不足一日就好些的道理?
他回道:“托陛下洪福,无碍了。”
刘彻莫可名状地应了一声,接着道:“十月田猎后,我想请申公来长安为我授教。你……”
治焯目光一滞,半晌听到自己声音沙哑道:“申公……陛下圣明。”
“我可不是要听你说这个!”刘彻盯着他,“你二人八年未见,但你私下常常过问申公是否康健,我知道你挂念他。”他话锋一转,“但是你也知道公之禁忌,其一,他执意不再见你,其二,他不齿男宠之嗜。你与关靖之间的关系,到时候可别落到他耳朵里。”
治焯上半身微微一挺。
刘彻却大笑道:“关靖倒也是个有胆之人,众目睽睽下,抱自己的主人是何意?恐人不知么?”望着治焯面色尴尬,他忍俊不禁笑上好一阵,“你逍遥快活,可别冷落了秋兰。”
“她走了。”对刘彻询问的眼神,治焯淡淡道,“走之前以公孙贤人的名义,望陛下重用左内史公孙季,说其深得贤人之心。”
刘彻略略想了想:“说到底定是你冷落了她,本来还以为你对她……也罢,”他想起当初秋兰主动赠治焯信物时,治焯对他回望的那一眼,恐怕只为顺他之意。如此想来,他心里不是滋味,皱了皱眉道,“说到举荐才人,你兰台属官张汤如何?”
他的眼神中颇有兴味,治焯本来什么都不想说,但他很快推翻了自己多年收敛锋芒的习惯,直谏道:“不可重用。”
“何故?小人么?”
治焯摇摇头:“忠臣,且心思缜密,为官廉洁。”
刘彻脸上满是迷惑:“那又是为何?”
治焯叹口气:“古来只说‘君子’、‘小人’,可有的人虽严于律己,却也尽以国君颜色是从。重用此人,犹如陛下手握长剑,朝中无论真君子还是真小人,皆一剑毙命无可生还。如张汤者,只能增加陛下的锐气,善则益善,否则益否,非辅君之才!”
刘彻望着他半晌,缓缓道:“他可是适才不惧廷尉,为你与关靖解围……”
治焯道:“陛下只问他的才干,治焯据实以对罢了;对于他的相助,治焯自会答谢。自然,”他对刘彻略略见礼,“首要拜谢的是陛下,若非陛下力保,也就无张汤之谏。而今我可能已为庶人,而白琇议郎也已在狱中。”
刘彻见状笑了起来,说:“庶人?你倒是想罢!”
“唯。”
“无可能!”刘彻半真半假地断喝,大袖一挥,“小火,此生你休再提这种话,我要你一世荣华!”说到这里,他忽然忆起几桩与这番话相矛盾的决定,望着治焯脸上意味难明的微笑,他逼近他,问,“郎中令之事,你可怨过我?”
治焯摇头:“陛下自有安排。”
刘彻将信将疑地望着他,却见治焯目光一凝:“不过陛下令臣沿河刺探之事,也有他闻。陛下愿一听么?”
刘彻好奇道:“何事?”
“听闻丞相力排众议,愿陛下不治瓠子之溃。原因臣探到是,肆流泛滥黄河南,丞相的食邑在黄河北,丝毫未受影响。河南灾,流民食不果腹;而河北收成丰,河南父母官便少不得就近向丞相食邑买粮买丝,丞相可坐地起价,财路广矣!”
刘彻一怔,拧起眉心:“丞相乃朕舅父,你……近日丞相也对你颇有微词,你与丞相究竟有何嫌隙?”
他私下再次称“朕”,治焯深知自己在冒险。但仗着太后的举荐,又仗着自己是丞相,时日一长,田蚡尾大不掉,亦有祸患之势,须得给刘彻一个提醒。
当然,此外治焯也有私心。郎中令一职,他还未放弃。
于是他微微笑道:“臣岂敢,不为张汤援手而加恩,也不会因什么嫌隙而祸人。此为臣探知的结果。此外,臣还有一谏。”
刘彻疑惑半晌,点点头:“且说来。”
“臣沿黄河走,听闻边塞人民与匈奴私下货殖往来频繁,此非大事,却也非好事。久之,民心麻痹大意事小,边关将士麻痹事大。若有胡人借机分批入境,易发祸患。”
“有这等事?”刘彻目光一凝,“以你之见,如何作为?”
治焯:“严禁关市,违令者斩。”
刘彻失笑:“昔日那个杀人不眨眼的小火又回来了么?”
治焯望着刘彻漫不经心的样子,正色道:“兹事体大。比起来,早朝时陛下认同张汤,枭首王显、孙兆,罢免吕昌之事,都可不做。”他想了想,“陛下万机缠身,民之事,都风闻于朝中诸臣,若有人刻意为之,陛下难免闭目塞听。鉴于此,臣认为,陛下可设一职,作为陛下耳目,暗中查国、郡、县、乡真实情报,探人风,监王、臣,为陛下知。”
他顿了顿,笑道:“其实,此职务已有先例。”
刘彻思索道:“先祖文帝初设之……刺史?”
“然。”
“先祖置刺史,是为监察诸官称职与否,可我朝中皆为良臣,小火,你是希望我不信任自己的臣子么?”
刘彻以一种陌生的目光端详着他昔日坚信不移的人,曾经他不问朝中事,而今一开口,却尽是上疏与谏言,直言不讳不畏权贵,简直可与汲黯之类不相伯仲。面前人听到他责备的诘问后,也并不惊惶,反而说:“人心是会变的。”
他冷笑了一声,道:“是么?小火,我倒觉得你变了。你欲统领朕的四路兵马八大掌故,是何故?为何人?关靖么?”
治焯眼神一滞。
刘彻再一笑,眼中射出一道冷峻的光:“被我言中了,是么?你为他弃妻,为他欲争权位……昔日你无谓生死,而今却为之被囚永巷,禁食七日延命其中,听闻皆因他一言而愿弃死苟活……他究竟是何人?什么来历?”
治焯交握袖中的双手默默捏紧。
只那么毫不惹眼的微微一动,已尽收刘彻眼底。刘彻逼视下,治焯沉默半晌,最终淡笑道:“陛下何不听他亲口说?”
刘彻皱眉凝视着他,平息片刻道:“罢,你二人之事明目张胆,不畏他人悠悠之口,想来也乃平常人情。古来士为知己死,我也并非不能体会。”
治焯闻言,先是讶异,继而眼中浮现一丝感激之情。
却听刘彻长叹一口气,问道:“只不过,小火,现今之你,可还是曾经一心只有朕的你么?”
治焯呆住。
作者有话要说:
☆、卷三十九始布阵
“所以,你如何回答?”
关靖接过小窦送来的长帔,与治焯一道,二人同赴兰台。走进殿门,眼前浩如烟海的书卷令他眼前一亮。
几名侍御史放下手中执事过来见礼,一通寒暄后,治焯领关靖至殿中一隅,指着四壁玄漆木架上的竹策道:“此间为史,旁侧为经。诸子百家为‘外言’,与大家名文藏在别处。这几架够你看了,阅后归置原处。前殿书卷乃当今文臣武将的奏章,不可乱动;也不可冒然至后殿,博士太史修典论作,不可打扰。”
关靖满目放光,眼睛从满壁罩着帛袋的书简中拔不出来,治焯笑笑转身要走,手却被关靖拉住。
“你还未答我。”
有侍御史经过,关靖赶紧松手,只剩二人时,治焯才望着对方笑起来:“此处可不是宅中,你可愿再被弹劾‘伤风’?”
关靖识趣住口,眼神却没有罢休之意。治焯忍不住再笑:“你真是执着的人……我,我不过实言相告罢了。”
关靖透过满室木架的间隙看看附近,对治焯捧袂低声道:“下官求教中丞大人,何为‘实言’?”
治焯无语,恰好有人入殿,听见侍御史寒暄“卫大人”,他目光一闪,见关靖还在煞有介事长揖,不禁憋笑都快憋软了。
“人主令议郎写奏章议匈奴事,你且准备去吧,其余事再说。”
关靖想起来兰台的首要任务,这才作罢,说:“那还家之后,请大人不要食言。”
治焯听到前殿卫青即将离开,赶紧往外走,走两步又回过头,对望着满架竹策无从下手的人提醒道:“自先秦起看吧!”说完疾步走向前殿,叫住交了奏章已行至门外的挺拔身影。
“大中大夫慢走!”
卫青回过身,怔了怔,随即揖礼:“中丞大人!”
卫青字“仲卿”,身姿轩壮,眉目间尽显英气。自卫子夫受宠后,七年以来倍受刘彻信任。从前治焯与他常常在中朝照面,却因那时,二人都是只围着刘彻打转的人,公事外,私下没有交好。此时突然找他,卫青脸上的惊讶和疑惑统统没有收住。
治焯迎上前,秋日天光之下,二人在兰台殿外的步道上,远离南军卫士和殿中忙碌诸官,治焯笑着寒暄:“今朝未见霍侍中,与您也好久不见,大中大夫别来无恙?”
提到家人,卫青的防备略略放低,也笑道:“大人挂念,卫青愧不敢当。去病昨日得知大人免罪,复职加官,今日便放心休沐去了。”
去病那孩子,对他是真正关心。治焯抱愧一笑,又跟他说了一阵闲话,等卫青眼中的好感和疑云一同都越来越浓时,治焯终于切入正题:“先前阅仲卿之疏,闻仲卿之言,治焯获益匪浅。仲卿论兵,人主赞正中肯綮;况您骑术精湛,射技高超,朝中除霍侍中之外,人人难望您项背,治焯也钦敬万分。”
被位居其上的御史中丞褒奖,卫青局促得面色泛赤。但治焯眼神中诚意尽显,他再次确认对方言外之意后,问道:“中丞大人欲习骑射?”
治焯心下一顿。
卫青与他年纪相仿,宫中执事多年,未曾想到他言语还能如此直率。若不是有刘彻在他身后,卫子夫又获宠日丰,恐怕老早就得罪不少位高心小的重臣,命途不卜了。
听说田蚡私下就十分忌惮他,在设法找他麻烦。
治焯笑了笑,颔首道:“治焯在马背上拿不稳箭,望君闲暇时可赐教一二。”
卫青这才放下心来,释然笑道:“此等小事啊……大人可随时传卫青至府中,或一同至近郊练习。”
治焯见他要错过重点,只好也直话直说:“大中大夫兵法日精,在您看来,何为领兵作战的精要?”
卫青道:“布阵。”
“哦?岂非精兵强将么?”
提到兴味点,卫青微微笑了起来:“以匈奴为例,人尽可兵。但他们兵器不如我大汉,穹庐中亦拖老扶幼,却锐劲难挡,为何?”
治焯沉吟道:“无顾荣辱,强则战,不敌则逃。”
卫青望着他,眼中迸发惺惺之色:“然!但胡人无城池,无‘守家’之意,却以扰边为乐,抢粮掳民;我大汉不同,天子望江山长治久安,人民安土重迁,若要将胡人赶尽杀绝,需严阵以候,伺机而击之。”
治焯一笑:“仲卿高见!若君不嫌,治焯拜请您为我的老师,教授兵法。”
卫青此时才弄明白治焯叫住他的真正想法,自谦半晌,但论兴趣,他乐得多一名知音;论官阶,他也不敢拒绝。
于是,在这个秋风习习的午后,同朝共事七载,相交淡如水的二人,在治焯颇费周章的言辞之后,在四周南军卫士难以捕捉的耳语中,结下师生之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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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履诺!”
晚膳后,小窦将灯盏移至两张对置的漆木案边,两位大人对坐。治焯身后的重席至墙边,堆了一小堆麒麟阁带回的卷牍。关靖就着灯火,刚在竹简上写完最后一字,墨还未干,他就追问起白天在宫中一直没有得到答案的事来。
治焯拿过他的奏章,仔细看过后,视线移向对面:“和亲?”
关靖反问:“不可么?”
治焯摇摇头:“他最忌讳的事,就是提和亲。”
“那还议什么?”关靖面色一沉,眼中聚集薄愤,“听闻先前‘文景之治’,即以和亲保国。高祖至先帝皆勤俭律己,万民休养生息,乃换得而今汉室兴旺;他倒好,祖辈几世累积之人财,挥霍不吝!胡人也是人,为何就不愿牺牲皇室一女,令百姓安泰?非要杀人,非要劳民伤财,非要以命搏命才高兴?”
治焯闻言露出一个笑意,劝道:“……子都莫怒,人主既是下诏议论,你自然也可有你的观点。不过……你还知道‘文景之治’?”
关靖垂下目光,低声道:“今日阅史得知。”
治焯放下手中竹策,褒赞道:“先秦起至今之史书,朝中先生博士无不累月经年研习。你倒是个文才……可惜了,若是当初有一位老先生悉心教导,如今也许已居九卿高位。”
关靖一怔,半晌道:“何人稀罕!反正无论文武,朝中为他效命之人,不都众口一词唯命是从?既然如此,百官又有何用?浪费粮饷罢了!”
治焯苦笑,屈指按揉额角:“你就那么反对攻打匈奴?匈奴营中可有你故交?”
“庸客朱宽已死,只有阿斜儿罢了……”关靖神思略略游远,忽然警惕道,“你是何意?莫非你也赞同征战?”
治焯见他怒火更盛,赶紧缄口,转移话题到关靖的隶书书法上,指指点点,接着又邀约他稍后至梨落外相习剑法。关靖的目光却从他脸上调转到他身后的竹简上,问道:“那都是些什么书?”
治焯躲不过,只好低声道:“……兵法。”
关靖愣住,盯着他半晌,问道:“为何?”
“今日我拜师大中大夫卫仲卿,与他相谈,不可不熟知兵法。”
“既是修习兵法,为何不拜未央卫尉李广公为师?”关靖冷冷一笑,“关外皆称李公为‘飞将军’,大中大夫有何长处?”
治焯眼中神色闪烁,搪塞道:“李公是景帝时名将,才华无双。而我初研兵法,岂敢惊扰他老人家?大中大夫精通骑射,已可为我师。”
“言不由衷!”关靖略一深思,便道,“怕是只因李大人曾出战平‘七国之乱’,你心有戚戚罢!”治焯脸色一变,眉心拧起,关靖却没有就此饶了他,接着道,“向大中大夫求学,也是你看出卫夫人身份日益显贵,卫仲卿擅武不擅文,若有一日飞黄腾达,定然是武将……你深谋远虑,提前盘算,只不过是想以军功来立身,以求终有一日可接替年逾花甲的石大人,将郎中令一职收入囊中罢了。”
对于他藏在暗处的心思,关靖又一语中的。治焯苦笑无语。
关靖忽地站起身,怒道:“军功立身……果然不出我所料!你……你,你真是想要汉皇帝干戈指关外?”
治焯见关靖写的文章墨痕已干,便小心卷起,以韦编束好,抬眼望着对他怒目而视的人,点头道:“不止动干戈,还要赶尽杀绝……不过,若有机会,阿斜儿可以免罪。”
关靖气得说不上话,治焯见他瞪视得目眦欲裂,便站起身走到他身边,执起他的手想要加劝,却被关靖一把推开:“竖子!禽兽!牲畜!”
怒骂劈头盖脸,治焯无奈道:“匈奴连年扰边,就非禽兽?”
关靖努力按捺道:“所谓和亲,不正是为了解决这个矛盾?何必让那么多人赴死呢?史上那么多次和亲,为何偏偏到他这里就不行?”
治焯摇头开释:“你阅秦起之史,难道不见匈奴根本就非守信之族?和亲岂是长久计?”
二人之间无法说通,关靖咬牙“哼”了一声,不想再与他辩驳,拿上赤炀便忿忿往外走。走了一半又折回来,治焯赶紧迎上前,赔笑道:“你与我为政思虑不同,朝中事,家中不论,可好?”
关靖盯着他,忽然露出一个醒悟过来的神情,说:“是了,说起来此处为我卧内,该走的人是你罢!”
治焯一愣,关靖已俯身拿起峭霜塞到他手上:“宅中主室空而无主,您何必在此陋室屈居?”说着唤了一声小窦,吩咐道,“请把大人那堆了不得的宫廷秘书一并搬走,当心韦编尽被我赤炀误断,中丞大人可如何向人主交代!”
小窦从平坐上慌忙站起身,为难地望着治焯:“主人,这……”
治焯叹口气,经过这一回,关靖倒是忘了他心心念念一整日“人主那个问题,你如何作答?”的好奇,就此一层而言,自己的目的算也达到了。
可也没想到关靖竟把他逐出卧内。
那个忿忿不平的人已掀开帷帐独坐床上,怀中抱剑背对着他。治焯笑了笑,嘱咐道:“夜凉添被……”
第1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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