充耳前朝事作者:cris
第15节
制曰:皇帝说,那时称“制”,前面也出现过,但可能只有这里会让大家看到并比较困惑,赘述下下~
朝那:宁夏固原东南。
治焯布的阵,下面是图解:
☆、卷四十四散金
身后渐行渐远的非常室内,卫青还在向刘彻奏什么,治焯已听不清了。
只看到田蚡和张汤一同退出殿外,二人低声相谈走远,隔着复道朱栋,雕栏玉砌,田蚡忽然回过头,远远看了看他。
田蚡回头,张汤也跟着回头,目视治焯被戴上镣铐,押着走远。
两人走出未央宫,田蚡才收起笑意,怒视张汤,斥责道:“你刚才为何要替他求情?与你有主客之情,举荐之恩的人,是我,不是他!”
张汤叹口气,长揖苦笑道:“丞相之恩,下官岂敢忘!但您刚刚奏请人主,要灭申培公之门……我也是申公的门生啊!”
田蚡微微一怔,没想到自己乘胜追击之举,竟无意中为自己竖起一个障碍。
他赶紧道:“罪坐实的时候,我自然会保你不受牵连。”
张汤莫可名状地笑了笑,说:“丞相反正就是想让他死罢了,下官想不通,为何您又突然想要灭申公一门?”
田蚡也笑了笑,道:“申培与他几日前已重修旧义,今日治焯却获腰斩,作为定罪人的你,就不担心其他人报应么?”他脸上带着善意,“我也劝告你一句,小心还活着的人罢!”说完拱了拱手,坐进御者驾过来的施幡车。
张汤远视他的车向城南走远,忽然眉头一皱。
如治焯所说,那封起兵盟书如果是真的,大事将举只等城内呼应的人回信以诺,没有等到所以按兵不动的话……
这么大的事,定然不只一次书信往来,事到临头的回应只是等待一触即发而已。即便匈奴的信被治焯门客无意中截下导致对方没有及时收到,城内的人肯定也不会坐视时机错过,一定也会主动传信出去。刘彻布军是秘密行事,城中戒严是次日才开始。这期间足够内应在不知朝中密兵的情况下出信确定对方是否做好准备,这么一来,双方的寅时之约肯定也会照计划行事。那又为什么朝中派出的哨探没有见到一个胡人?
只有一种情况。
那就是双方信任不坚定,而负责内应的人连回句话都脱不开身。
那一夜,脱不开身的人……
田蚡的车已经消失在道路尽头,张汤猛一转身,再朝未央宫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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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过后,长安解禁。
关靖和郭涣立即出门,却见治焯策马归来,身后跟着十几个使者,手里捧着、肩上抬着诸多赏赐。
只不过就受赏的人来看,治焯须发凌乱,衣衫脏污,颈上、手腕上尽是伤痕。关靖心下纠结,忙扶他进门,差小窦赠使者赏金,郭涣见状也不多言,直到治焯沐浴更衣后,三人才至中厅坐下。
治焯添了不少皮肉伤,重席上都坐不稳身,开口却先笑对郭涣说:“郭公子立了大功,人主欲拜你为侍中,你可愿出仕?”
郭涣双眼掠过治焯身上衣袂都盖不住的伤口,苦笑道:“出仕,像您这样么?郭涣命薄,无福消受……”
关靖皱眉道:“既是立了大功,你数日未归都罢了,难道还赏了几顿笞杖不成?”
治焯环顾左右,尽是关怀的眼神,不禁开怀畅笑一阵,说:“笞杖也赏了,不过是廷尉赏的……早知当初就不必劝人主免吕昌之罪,罢了他的官,我也不至于吃这些苦头!”眼见关靖和郭涣面色凝重下来,他赶紧道,“不碍事,饭也赏了,狱中还有破席一领,石枕一只,总比前次好得多。”
二人耐不住他兜圈子,问道:“究竟为什么?你走之后,长安戒严五日,我二人固步宅中,根本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治焯敛了笑意,说:“朝那无兵,人主定误报军情之罪,恰逢丞相在场,奏请灭我一族。”
膝前二人闻言,异口同声怒道:“又是他!”
治焯望望门外,示意二人莫声张,端起案上漆木茶盏奉与二人:“这次再托了张汤和去病的福,张汤说情,降我的罪至腰斩;去病则向李广将军请命,率十余轻骑往朝那以北追了一百里地,捉回几名匈奴哨探,才使人主相信确有其事。”
关靖问道:“可有审问盟者是谁?”
治焯摇摇头:“皆言不知。但张汤密奏了丞相一本,可惜只是推断,没有真凭实据。”
三人一时无话,郭涣深思片刻,前日治焯接到他截下的信物,并未推脱,以主人身份只身赴龙潭,差点死了,回来却先向他报喜。
这份恩义令他内心感动,他揖礼道:“涣乃大人灾星,每至大人邸宅,下一刻大人就锒铛入狱,既然如此,小人不敢久留。”
治焯大笑,说:“子不语怪力乱神,我怎么会信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但他也知道,郭涣定有其他打算,便令人送来一小袋金半两,请他收下,再从袖中取出一只锦囊,“此为重五日,有人栽赃关靖,不慎遗落之物。但绣工细致,非凡品,若郭兄有闲,还请替治焯探一探归属何人。”
郭涣仔细端详锦囊上的纹样,赤底上金丝繁绣蚩尤纹,似在何处见过,听治焯对他说:“等你找到它真正的主人时,下次你再来,入狱的人未必就是我了。”
他抬起清俊的脸孔,据前几日探关靖的口风,知道治焯并未告诉关靖田蚡之事,因此他也不便明说。但他想做的事,治焯为了关靖,不嫌麻烦参与其中。今后他不再孤军奋战,便慎重拜谢,应承下来。
郭涣走后,治焯才将视线停到不住打量他面色的关靖身上。
想来是担忧他身上的新创,他忽然抬起双手,按住关靖的肩,将他掀翻在地,俯身微微笑道:“子都君,好久不见……思我否?”
关靖慌忙望了望中厅门边守坐的小窦,不忍拒绝。谁知治焯只是轻靠着他,声音低哑:“你欺君的托词,想好了么?”
关靖一愣:“何出此问?”
治焯支起手臂,笑望着他:“他已经探知你是关将军之子,究竟知道了多少,我也不清楚。幸得近来大事多,但恐怕下次见到你,他就会过问了。”
关靖眼神中流窜过不安,单就欺君这一条,就绝不可能免罪,指不定还要再次牵连到眼前这个人。如果让刘彻得知他当初真正的动机,恐怕治焯被“灭族”的罪过,是再也逃不了了。
望着他的神色,治焯似漫不经心道:“三省室中,有我从石渠阁带回的此类故事,你可愿前去一看?”
关靖沉吟一瞬,便翻身而起,疾步走出中厅。
治焯笑着听他脚步声远离,才对门口唤了一声小窦。小窦应声入室,在隔着半仞的距离俯下身朝他一拜。
“小窦,你跟随我有多久了?”
“小人十一岁侍奉主人,至今已有八年。”
“明年及冠了啊……”治焯视线飘远,八年前,正是自己从宫中迁出,自立门户的时候。那一年,他的命途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小窦正是自那一年起,默默陪伴他至今,他暗叹一口气,收回视线看着身前已然成人的青年,失笑道,“这多年来多亏你……宅中事事顺遂,我无需过问,也委屈你了。”
小窦抬起眼睛,像是要确认治焯想说什么,却又很快垂下目光,嗫嚅道:“主人言重……小人的乡党在别处供事,常常受鞭笞辱骂之苦,主人待小窦宽厚以礼,小窦父母皆言小窦福分高,岂有委屈……”
“是么……”治焯苦笑,言归正传,“我有一件事要问你。宅中一年出入几何?余金几何?”
小窦想了想便回道:“庸客僮士食住赏金,一年约五百石,上一年赠各大人之谢礼较多,粗略算来近二百石。主人虽然年俸禄轶千石,但因人主赏赐频频,至今府中余谷二千石,金一千七百斤,铜一千二百斤,赐腊锦帛……”
小窦如数家珍,治焯闻言愣了愣,他从不过问这些事,听了半晌也不知数。略略想了想,便说:“你将其中一半分给我宅中人,还够么?”
小窦浑身一震,半晌声音颤抖道:“为……为何……”他稳了稳道,“如此分法,他们吃一世也足够了,可是主人……”
治焯笑了笑,说:“剩下一半,你为我留下谷五百石以备不时之需,金与黄铜各百斤。其余的,就赠与你,谨谢你多年忠诚。”
小窦再一怔,眼神像是被惊雷劈中,半晌说不出话。
回过神后,他俯身拜下,喃喃道:“不可不可……小窦何德何能……主人……”
治焯望着他,笑道:“你思虑清晰,也许具商贾之才。听说鲁国有私田待沽,你用那些钱,且去买块地,好好过活。我唯有一事相求,”小窦浑身颤抖,撑起身望着他,他叹了口气,说,“请你住得离申公近一些,替我多多照料他,好么?”
小窦渐渐平息下来,这一年邸宅中发生的变故,他大致也能猜到治焯作此打算的缘故。
望着这个较先前几年而言,一年之内性情大变的英俊男人,对方将小窦自传言中得知的义父托给他,想来是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可他眼里并无遗憾的神色,淡薄的笑意令他忍不住眼眶一红,落下泪来:“……小窦……主人请留下小窦,无论今后福祸,小窦愿终身伺候主人……”
治焯皱起眉看着他,正色道:“你的心意我明白,可现今我只有你一人可以托付。近来人主心意难测,将来也穷达难料。若不慎满门清理,你被我牵连死了,我可不愿变做鬼也遭你父母唾骂……人活一世,你们都该过几日自己的生活。你侍奉我这么多年,我也没有别的东西回报你,你就莫推托……这些事,请你尽早为我办妥,走罢!”
小窦忍住泪,最终朝治焯叩拜,退出门去。
作者有话要说:
☆、卷四十五逆龙颜
冬节战事因为部署及时,加之勾结双方相互间并不信任,让一场原本措手不及的国祸,大事化小,成为虚惊。
之后丞相田蚡便称病不上朝。
本来深冬严寒,朝中老臣多,文臣易病,请告者众,像汲黯这样多病的臣子,往往一次请告超过三足月,刘彻不但不免他的官,还常常主动多宽限一些时日。丞相告病,按理说也无何不妥。
但那次的事,提醒了刘彻边关事紧,疑心内贼,可张汤再次奉命秘密到丞相府细探,至今未找到任何蛛丝马迹。再次差一点被误斩的治焯,倒是该上朝、该洗沐,均照常。可听说他厚散了宅子上大部分僮婢,只留了几名浣衣喂马的侍僮,还只因那几名小奴举目无亲,无处可去,否则偌大一间住了两名朝官的邸宅,事事还需亲力亲为。
“朕真是越来越不懂了……”刘彻望着殿中红彤彤的炉火,忽然感叹。
“陛下是忧心何事啊?”
对面恭坐的人出声接过话头,刘彻才回过神。当夜自己诏了几名儒士至殿中论史,鞭辟入里的言谈声中,他竟然神思飘远,说出了这么一句不得体的话来。
问他的人,是近来在治焯提过名字以后,自己越发重视的左内史公孙弘。
他本来想要搪塞过去,可望着公孙弘诚恳关怀的神情,他眼光一闪,说:“朕不懂,为何古代国君身边有那么多小人得幸,而忠臣遇害。君之为君,自然有其贤明之处,为何会被轻易蒙骗呢?”
公孙弘略一沉吟,抬手捋着髯须笑道:“人心隔肉,小人又不会将‘小人’二字刺在脸上。至于臣忠与不忠,则可设计一试。”
刘彻愣了愣,摆手笑道:“我听闻春秋时,勾践曾为吴王尝粪诊病,以取得信任而被赦免归越,而后灭了吴国。设计试人,恐怕不准。”
公孙弘意味深长地道:“那是尝粪者为勾践本人,勾践胸有大谋,自然能忍辱。何况粪又不至于让人死,尝粪之举看似牺牲重大,实则除了颜面之外,无伤也!古今之人,有人重声名,有人重钱财,有人重性命。譬如对于重利之人,以利诱之,方奏效;相反,诱之以色、以名,都无济于事。”
刘彻目光凝聚望着他,半晌道:“罢了,疑则不用,用则不疑,无需费此周章。”
公孙弘顿首称唯,却又说:“陛下而今忧心,岂非无法断定他究竟可不可疑么?必定是一位重臣,让陛下去之可惜,不若试他一回,让陛下安下心来。”
刘彻莫可名状地顿了顿,进而对殿前诸公说天晚请回,人人叩拜相继退出殿门时,刘彻忽然叫住公孙弘:“左内史请再赐教片刻。”
听着殿外诸人脚步远去后,他再盯着非常室四角燎炉中的火焰,问道:“您刚刚提‘他’,君可知我说的是何者?”
公孙弘眼神莫测:“无论何者,为人臣,一视同仁。”
刘彻沉吟片刻,问:“以您高见,如何试之?”
公孙弘银须覆盖的嘴唇动了动,最终道:“他可有最为挂心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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戌时初至,长安尽暗的天空中落下雪来。
雪不大,一点点从天上飘下,整座中丞邸宅上,除了庭燎外,只有三省室掌着灯。
十四岁的侍僮石驹为主人于帷帐外叠上毡帐,室中添了几只熏笼后,刚退到平坐上便被治焯叫了进去。
“你且睡下罢!”
石驹摇摇头:“义兄临行前嘱咐过,二位主人日理万机,不可贪懒耽误主人使唤。”
“义兄?”治焯与关靖对视一眼,“小窦?”
“唯。”
治焯无奈道:“你性情倒是跟他一模一样……”他望了望少年单薄的身子,“你尚年幼,多睡多吃才好……也帮我跟他们传个话,这宅中无几人,毡席、锦被、干柴、灯油,闲置着不如只管使,费不了多少。数九天寒,可别冻坏了!去罢!”
治焯不容分说便将石驹打发走,转而望着灯下写完奏章的关靖,丢下笔便将手笼到熏炉上,笑道:“西宫中有御寒的温室殿,非常室、东朝各宫亦有火墙抗寒。我这里没有那种东西,让你受罪了!”
关靖微微笑了笑,回敬道:“你为何不提椒房殿?若人主可立男人为后,以你之前对他的交付程度,恐怕已贵为皇后也说不定!”
治焯听出他的弦外之音,道:“与他何干?你可不要妄想把我推给别人。要取暖,我也就只找你罢了。”
二人对视笑起来,望了一眼平坐外越降越大的雪花,正欲闭户转去帐中,却听到自下而上急匆匆的脚步声。
“石驹?何事?”
少年面色紫红,气喘吁吁道:“宫中来使者,诏二位主人同至西宫……子都大人请沐浴更衣,”他望向治焯,“中丞大人同至值夜。”
关靖眉心一皱,自语道:“若是要问我的身世,为何要我沐浴更衣……”
治焯却渐渐敛了笑意,眼中寒意顿生。
“小人去备汤……使者在中厅等候,催促二位主人尽快上路。”
石驹说完便又疾走下楼,关靖尚未回过神来,懵懂中见治焯拿起榻边的峭霜,忽然对他露出一个扭曲的笑容,半真半假道:“还记得你当初想做的事么?”他转过视线望着黝黑的后园,石驹正和两名侍僮拎着冒着热气的汤跑来,他皱眉发出一声真正的冷笑,“如今还需量何利弊?不如我替你杀了他罢!”
关靖顿时明白过来,呆住。
白雪映亮的长安城已沉睡,巡夜北军却听到有舆轮碾过渐厚的积雪,辚辚驰向西宫。
人人诧异,却无人敢拦。
车中二人各怀各的心思,沿路无话。
到非常室外,宦官引关靖入殿,却拦住了治焯,自殿内掩上门。
大约过了一刻,刘彻从殿中出来,见治焯握剑跪坐雪中的背影,大片雪花已然把他湮没成了一尊雪俑。
“小火。”
治焯身子微微一动,站起身转过来,冠发眉睫上全是白雪,他没有说话,也没有行礼,双眼直射刘彻,眼中布满血丝。
刘彻盯着他半晌,开口道:“莫非你想杀我?”
治焯声音沉闷,一个字一个字地像要用剑割到眼前人身上:“为何偏偏是他?”
刘彻意味深长瞥他一眼,冷笑道:“你不是说,若有兄长,无论如何敬爱,且任我‘用之杀之’?兄长尚可拱手相送,为何不舍一个枕边人?”他看了看别处,再笑道,“他是关屈将军之子,关屈是什么人,你难道不清楚?既然清楚,还耽溺其中,所以我想他必有过人之处罢……是身体么?”
治焯默不作声,眼里似要滴下血来。
刘彻不依不饶,盯着他道:“你何必这副神情,这么一个人,我诏他御幸,有何怠慢你之处?”
治焯浑身都颤抖起来,手紧紧握着峭霜剑茎,胸中发出似要爆裂的声音。
他瞪视着刘彻,终于朝着大雪纷飞的殿外发出一声怒吼,四周执戟中郎欲冲过来,但见刘彻眼色,便止步在原处做好防备。
“我好恨!”
治焯转过身,手中握剑,逼视着刘彻,从牙缝中迸出一句话:“我……我恨你……从八年前就恨你!弑我父之人、养育我之人,皆令我为你的侍臣,唯你是尊!”刘彻步步后退,治焯逼近他,齿间溢出血来,“我时时刻刻都想杀你!……但凡你要有一丁点昏庸,欲强征暴敛,蒙蔽视听,贪图自身享乐而负天下人,我就可以心无抱愧地杀了你!!!可恨!!可恨的是……”他颤抖着闭上眼睛,在已围过来的中郎铁刃中轻轻晃着身子,摇头苦笑,声音低沉下来,“可恨你是一代明君……纵使你有诸多荒谬之举,可你心怀天下,唯贤是用……我杀不了你……我……我只能听之任之,甘心称臣……”
刘彻已退到众郎官身后,治焯所言令他心下震动,他却依然冷冷道:“今夜朕就是要夺你所爱,你欲如何?杀我,还是自尽?”
治焯皱着眉,对他的问话轻轻笑起来,中郎已劈手击飞他的剑,铁戟发亮的利刃就抵在他的喉头、胸前,他大笑半晌,烈寒的风灌进胸口,他大咳,一手揪着自己的衽口,口中喷出鲜血。他的话音无助,几不可闻:“我……只能……徒劳恨你一世罢了……”
刘彻使了个眼色,治焯便被众人掀翻在地。
刘彻冷笑道:“是么?你不杀我,也不会赴死。既然如此,身为侍臣,你不如进殿内,做好你职分如何?”
说罢转身入殿,治焯被众郎押携到床外帷帐边。
帷帐之中,关靖只剩一身里衣,在床头正襟危坐。殿外的对话,他一字不漏都收进耳中,望着宫人为刘彻宽衣解带,撩起纱帐,他看着这个形貌昳丽的国君,再望望帐外被按在地上的人,未置一词。
刘彻进入帐中,见关靖在被上俯下身朝他行礼,不由道:“他为了你,都要倒戈相向了,你日日与他相对,倒不若他癫狂。”
关靖伸手在腰间解开系带,微笑道:“天子幸,世人趋之若鹜。以关靖微贱之身,若能博陛下半晌之欢,非但是关靖之愿,亦是天下忠君之士的心愿罢!”
帐外的治焯浑身一震,怎奈他动弹不得,关靖已经将身前的衣襟敞开,治焯切齿皱眉阖上双眼。
刘彻侧头望了治焯一眼,回过头看着帐中人,忽然问道:“关屈将军是乃父?”
“唯,乃微臣先考。”关靖忽然目光一闪,反问道,“陛下也听闻过关屈之事?”
刘彻点头,继而目光飘远,叹道:“关将军是忠臣,怎奈性情乖直,功高引得小人嫉恨。当时,关将军称病,一半朝臣言之凿凿,廷尉又找出了罪证,先帝本该对质,却难耐内贼之痛,又人证物证俱在。事后查出乃细作栽赃,已经晚了。”
他转回视线直视关靖:“天子坐朝堂,为国事不舍昼夜;满目国之栋梁,望行平明之理。然而毕竟也非天仙,实在难杜偏听偏信之过。”他忽然正坐,满目歉意,郑重对关靖道,“说到底,关将军之事,是先帝辜负了你们。朕常常以此自省,生恐二过。愿毕生励精图治,以报答关将军之类忠臣效命之德。”说着朝关靖一揖,“望君谅解。”
他言辞诚恳,关靖视线一颤,眼中泛起水光。
只听刘彻好奇道:“说到此事,我原以为关将军之后即便有幸存活,也该恨我皇室罢!君大难不死,为何还愿回我朝中效力?”
关靖渐渐平息眼中水汽,迎着刘彻的目光道:“为了弑君。”
作者有话要说:
☆、卷四十六旧诺成真
“为了弑君。”
刘彻一怔,继而打量了眼前手无寸铁,袒胸露腹之人,问道:“你?如何弑?”
关靖一瞬不瞬望着他,娓娓道:“先以舞人身份混入太常,潜留宫中伺机以迷香迷倒南军卫士、中郎,而后手刃陛下。”刘彻眉梢微动,关靖望了治焯一眼,说,“可惜遇到中丞值夜,微臣不是他的对手。而后廷尉笞杖,中丞救我至宅中,汤药疗伤,并一再教导微臣,陛下为贤君,不可杀。”
他垂下视线,笑道:“微臣相信中丞之言,却放不下心中旧恨,所以长驻中丞宅中,自诩门客。近一年来,时时得见陛下,加之中丞日日以经典,对臣耳提面命,是以得知陛下浩荡君心。今日闻陛下之言,心中沉疴融解,不复恨了。陛下若要治中丞犯陛下之罪,不妨把关靖也一并杀了罢!”
殿中沉寂下来,人人望着关靖的神情,想辨别话中真假。
静谧中,刘彻忽然爽声大笑,笑了半晌,才说:“刚才见你还以为你是薄情之人,谁知你口口声声提‘中丞’,不惜编了这么一个故事,为了与他赴死……我说,君也真是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