充耳前朝事作者:cris
第17节
二人无话,治焯再起的横吹音韵中,雷被忽然落下泪来。治焯也不劝,奏完一曲绵绵长长,犹如晨曦中远视群山,登高处看云海起伏的风乐,雷被才渐渐平静。
“听闻关公子被拜为大中大夫,大人为他冒犯天颜,如今就算想要军功立身也毫无办法……长此以往,材官就是以命博命之职,就算大人身怀绝技,又岂能抵挡一世刀箭?若人主既不愿拔擢大人,大人也无法如普通士卒一般,正卒期满后即可回故乡,恐怕不出三年,长安城里的大中大夫也把君忘了罢!”
治焯闻言半晌无语,最终道:“公子说到军功,可知雁门一役,我军损兵折将按人头数来算,是胡人战俘的十倍。这一层而言,无功可说,反而该治罪。但人主赏罚分明,治焯也不会因为一个十人之长而耿耿于怀。倘若真如公子所说,无论何故,治焯一世为材官,那,他忘了我也甚好。”
雷被讶然,可治焯话音又不像是虚情假意。他笑了笑道:“古来重情义之人,又有几人善终?也罢,我也早该有此觉悟。”
“不然。”治焯像是在端详着他,“二人若是情投意合过,无论时日长短,皆可算善终;若是所托非人,一腔情意空投,也不算坏。怕就怕情意遭人利用,尊严被人践踏,甚至惹来杀身之祸,那才是扼腕可悲之事。”
雷被一怔。
治焯接着道:“你我而今境遇看似相同,皆为有家不可回,但公子曾是重情重义却又明辨是非的果敢侠士,现今却因一曲而伤怀兴叹,犹疑起自身来……公子以旁人眼光来看,难道不可惜么?”
雷被眉头一皱,眼中泛泪,忽然却笑了起来,等他笑得满面是泪,终于平息下来时,才察觉手中把玩的嫩草已被捻碎成浆。
“以大人所言,他人不仁,我也该背信弃义,是么?”
“胸中有道,人不为器。”治焯声音温沉劝慰,“公子现双目不可视物,何不趁此清静,凭君可感可触之事,解开‘无义’二字的束缚呢?‘大人’二字也是束缚,不若直呼我名,换个位子来看待世事如何?”
雷被沉默,就在他细细咀嚼治焯的话时,听到营中刁斗声击响,到了就寝和值夜时分。
二人起身欲回营帐,一个粗犷的嗓音远远传来:“大兄!”接着那个人似看到了他脸上的泪,顿了顿柔声关切道,“……无……无义?你……你这是作何?”
十数日朝夕相处,雷被早已熟识那是多次不顾他冷言相向,坚持帮扶他的赵破奴。
雷被捉袖擦去泪痕,满目漆黑中伸出手去,笑道:“赵兄?……我乏了,扶我回营可好?”
“好……好……”赵破奴似受宠若惊,小心翼翼执着雷被的手,在治焯按捺不住的笑眼中扶雷被回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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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的时日,雷被虽没有再提往事,但看得出他自惜起来。脸上冰霜融化,以往放任凌乱的黑发在沐后束起,一副好容颜,哪怕身着旧衣,日光下静立营帐边听士卒操练,也让人赏心悦目。
赵破奴忘记了他先前心心念念的治焯,操练材官的间隙里,不住关切雷被的行止。二人的关系在众目睽睽中愈发亲近,赵破奴像是为了配得上身边佳人,也注重起了边幅,须发修饰后,好身板配上甲胄腰刀,竟俊朗无俦。
天气愈渐炎热,一次治焯在轮值夜勤时,无意间发现二人藏匿马厩后,赵破奴欺身雷被,星夜下贪欢酣畅,到后半夜才悄声相扶回去营帐中。
次日见两人面色都像晕了一层光,治焯明白,赵破奴的诚恳殷勤,助雷被解开了“情意”二字的束缚。
现下只剩一件事要解决。
那就是连日以来,治焯察觉雷被举手投足小心谨慎,却于周遭环境感知迟缓。恰逢赵破奴也惯着他,雷被每踏一步,他都生怕他磕到碰到,如此一来,雷被竟生出些许女子才该有的娇气。
于是,这日操练间隙,治焯见赵破奴又奔到雷被面前,窃窃私语。不知他说了何事,雷被面色泛赤,抿嘴笑了笑,治焯便皱起眉头,走上前去。
“大兄!”赵破奴心归他人,对治焯倒是兄弟情义不改。
“赵兄可知你身边是何人?”
赵破奴一愣:“无义啊,大兄何意?”
治焯抽出环首刀指着雷被,话音朝向赵破奴:“赵兄之刀借无义一用。”
周边材官纷纷看过来,荀彘和路博德也围上前,旁观一场好戏。
雷被却因此面容一凌,皱眉嗫嚅道:“治……治焯兄,我目不得视,兵刃也离手久远也……”
赵破奴见状,更加心疼起来,腰刀欲拔不拔,开口劝治焯:“大兄,无义他……你究竟为何要为难他?”
治焯冷冷一笑:“无义可是曾名震一方的剑客,如今被悯如妇人,你如此护他,于我看来,是对他的侮辱!”说着刀光一闪,尖刃自赵破奴腰间挑出他的环首刀,刀柄旋转被雷被本能接住。
众人眼前一亮,二人已摆开架势,赵破奴也只好闪开身,给二人空出一块地来。
哪知雷被执着刀,却面露痛苦之色,浑身发抖:“我……我……刀法岂是治焯兄对手?”
“刀剑一家,”治焯正色道,“你我手中皆是刀,放宽心来罢!”
说着挺身一步,挥刀一击,雷被闪开一步,“当”地一声,手中刀竟然被击飞出去,险些砍中围观之人。
治焯心中一惊,眼色也随即黯淡下来。赵破奴奔出去把刀拾回,看到雷被满面惊怒羞愧之色。他刚想再劝,不料治焯却说:“予他!再来!”
众人见治焯把一个盲眼之人逼得快要落泪,纷纷低语,皆道治焯专横。治焯置若罔闻,对重新拿起刀的雷被,忽然,他目光一凝,转身朝赵破奴挥刀砍去。
“大兄!”众人大惊,赵破奴一面躲,一面爆喊,谁知治焯手中刀势如电,赵破奴哪里躲得过,眼看脖颈就要霎时被削飞。
“当!”治焯的刀被顶住。
人们刚看清那人的确是片刻前还弱不禁风的雷被,治焯便抽回刀,继而继续朝赵破奴一挥。
一时间,演武场边响起了频频相击的兵器声。
治焯一开始还朝着赵破奴发起攻击,不久后,他只需朝着雷被行进,而对方的身法步伐也很快稳定下来,二人比拼犹如当初在东郡的那个夜晚。雷被身为剑客,虽目不可视,但经年累月练就的实战直觉,在治焯的攻击中,终于壮胆重新捡起。
场边围视众人顿觉眼花缭乱,刀光泛着初夏的日光,东/突西闪难以捉摸。人们低声赞叹,晃眼间,只见雷被的刀再次被击飞,劈中场边用以支起望楼的木柱,深深卡了进去。
众人回视雷被,见他朝治焯揖礼:“无义又输了。”
可相抱的拳头之后,他已满面笑意,治焯也如释重负笑了起来:“善也,”他走近雷被,低声道,“天下只有一人被誉为淮南第一剑客,此人就是你。无论发生何事,你可不要为了什么人而轻易丢了已属于你的东西。”
雷被眼中泛起水光,微笑道:“然。”
赵破奴好不容易从木柱上拔下刀来,回过神后,与众人一同面上露出震惊之色。
对着这个近来与他朝夕相处温如玉的男子,他忽然不知该说什么。
倒是雷被朝着他的方向微微笑了起来:“赵兄,你躲闪时落足过重,身形因此受阻。需再加强肌骨韧性,愿我相授以技否?”
赵破奴顿时忘了纠结之事,失神望着他,口干舌燥道:“诺……诺……”
众人大笑,治焯轻舒一气,忽然有人叫了他一声。他回过身,只见荀彘不顾众人的目光,把襦衣褪到腰间,裸/露出肩背走到他面前跪下。再自腰间解下他强占了半年之久的峭霜,双手托举过头顶。
“宝剑配英雄,荀彘完璧归赵,先前无礼之过,还请英雄勿怪。”
治焯若有所思看着他,道:“候长,治焯乃区区一介材官,您此举岂非自轻?”
荀彘抬起头,眼神闪烁道:“与官阶无关,荀彘心服于君之武艺胸怀。今后无论君欲何为,若能为君走牛马,荀彘心悦诚服。”
治焯这才接过峭霜,扶起他,笑道:“候长今日之义,我自当不相忘。”
他环顾四周,同袍兄弟人人眼中透露笑意,治焯掂了掂他的剑,伸手把它拔了出来。峭霜闪出一线金光,薄刃迎风发出轻微的振动。
这一刻,他赢回了他的剑,也赢得了他人信义。他欲成之事,总算有了一点眉目。
作者有话要说:备注:
督邮:监管邮驿的官员。
驰传:快马送信。
屯长:一说是十人之长,一说为百人之长。
刁斗:一人份青铜炊具,白天士兵用来煮饭,晚上带着夜行,也以击刁斗的声音通知时间,类似于后世打更。
☆、卷五十三圆
五月中,关靖自柳阳丘手中得到了治焯新一卷尺牍。
这期间,三个月的时日,郭涣和水河间都没有秘密见过他,他丝毫不知田蚡那一头的进展。雁门一役,他首次在朝臣中听到治焯和一干人的名字,本以为刘彻既然不为治焯加封,但此崭露头角之事,必定会被有心人看在眼里,有所作为。
哪知田蚡未置一词,像是没听见,倒是在退朝后,刘彻诏中朝议事时,公孙弘说了句:“俘虏不杀?乃妇人之仁!即为材官,尚不为陛下杀敌,倒是令县尉以粮饷将胡人养了起来,某些人只怕还搞不清时局,以陛下昔日赋予的信任在为难郡县官吏罢!”
关靖心中起火,面上却不假以颜色。旁观朝中事已近一年,他明白这种小事若也要去辩,只怕越描越黑。
刘彻听完公孙弘的话,失笑道:“左内史心思缜密,言之有理,但区区材官之事,朕有将、部、曲、屯、队、什伍长层层管辖,何足以议?”
说罢就转到其他诸事上,关靖一面倍感悲凉,一面也放下心来。
就在五月收到新信的隔日午后,刘彻诏中朝到非常室应对,公孙弘竟也在,这是关靖近来越发头疼的人物,偏偏对方却也越发受刘彻重用。
关靖本打算不被提问便不开口,谁知众人刚于重席上坐定,刘彻便目光投向了他。
“大中大夫,听闻君拜常侍郎东方朔为师,学百家治国之道?”
“唯……”关靖不明其意,谨慎答道,“东方先生学识渊博,关靖受教甚多。”
刘彻模棱两可地应了一声:“东方朔是人才,不过易得意忘形,你可别将他那些德性也学了去。”
“陛下教诲,关靖谨记。”
刘彻话锋一转:“君的奏章我已阅过,去年冬,你上无字书,谏请我自边关撤民屯军,时隔半年,你又奏请我迁民至边关,说是为便于边郡人兴,利兵利税,还利于关市?这究竟是何故?”
刘彻问话不停,关靖怔了怔才开口道:“当初请陛下撤民,是为悯百姓性命……”
“是么?现今朕欲行你之计,你霎时又不再悯百姓性命了么?”
“非也……”刘彻眼中神色难辩,关靖思虑该如何应对,“陛下灭胡计议深远,当初关靖不明事理,以妇人之心度社稷大事。实则若边境皆兵,反而易使军中人人盼家,军心颓靡,致使边防不堪一击,长远观之不可取。”
“当初你也言之凿凿,而今又是何事令你转念?”
关靖叹道:“此一时彼一时。”
刘彻眉心一拧,接着问:“那你说兴关市,又是为何?可知雁门此次被扰,既是胡人射雕者乔装行商而得逞?”
“唯,雁门之扰,因关市起,但结果岂非我军将士将扰边胡人一网打尽么?”刘彻闻言平息下来,关靖娓娓道,“胡人贪财,尤爱关内的丝绸、器物、浓酒。关市看似凶险大,实则也可作为诱敌之饵。边关将士只要心中绷紧弦,暗中施力以防即可。长久计,我军既可蚕食胡人,亦可以兴旺边民作为兵骑之备,大动干戈亦无后顾之忧。”
刘彻若有所思地望着他半晌,忽然道:“你二人可有书信往来?”
关靖一怔,其余郎官没有人接话,但中朝都是刘彻十分信任的人,他甚至无法不应对。
“当初他也谏朕,说禁关市,违者斩。而今你二人统统改了口,是因为他身处边关,有了新的消息是么?”
关靖见避不过,只好答:“陛下圣明。”
“臣以为此计不然。”
众人侧过目光,关靖心下一顿,一直正坐沉默的公孙弘果然开口了。
刘彻望了望他,说:“请左内史详述。”
“臣以为,材官治焯居心叵测。因其是被陛下贬谪,常人心中岂有不记恨?”
关靖后背一挺,打断道:“左内史大人此言差矣!治焯被贬之前,陛下已验其忠心,留其一命感念莫深,何来恨?再者,眼下,陛下令议边关事,与一名材官有何相干?”
公孙弘笑了笑:“大中大夫昔日为治焯帐幕之宾,偏私也在情理之中……”
“左内史……”
“君稍安,”公孙弘见刘彻饶有兴致不打断,抚须接着道,“君可听闻材官治焯进言善无县尉郭昌,不杀胡俘,反而向之请教射技?”他眼中射出寒光,“论射技,我汉营中难道无将领可教授?胡人见汉军举弓便杀,折我兵卒何止千万?此材官不守本职,作此进言,留下胡人中最强悍者之性命,岂非妄图里通外国?”
关靖震惊,揖礼道:“左内史所言,可曾回想过北门之阙?治焯是为材官,可他之前也是二品朝官,思虑远见自然非平凡材官可比!汉营诸将骑射技高,可高得过以一当百之射雕者?……”
“呵呵……”公孙弘忽然笑了起来,打断关靖,半晌目光凝聚问道,“陛下恕臣无礼……大中大夫与治焯可真是一家,他在边关养敌,您在朝中颠倒是非,可是与他约好,有大谋?”
关靖闻言,气得笑了:“如何大谋?凭一介材官?”
“大中大夫刚才岂非奏请陛下关市诱敌,移民边关,说是蚕食匈奴?依我看来,您该不是愿胡人蚕食我中国罢!”
“蚕食中国?胡人性情如奔流之水,从无固国安邦之意,我九州兵强马壮,又岂是胡人蚕食得了的?”
“大中大夫又如何深知胡人性情?”
关靖一怔,在刘彻逼视的眼神中,回敬公孙弘道:“左内史若连胡人性情都不得而知,如何来议灭胡之事?”
“嗳,罢了罢了!”刘彻终于挥手打断,“二位皆为辩才,各说各有理,朕都被你二人弄糊涂了。”
他站起身,踱了几步,回视其余郎官。
“关靖与公孙弘所言,各位如何看待?”
殿中人武将多说关靖正中肯綮,文臣则多说公孙弘思虑深远。刘彻静坐了片刻,才道:“既是举兵之事,也非一时片刻可决议。但朕认为关靖所言可用,不过,”他吩咐一位谒者,“传令雁门,将俘获的那群射雕者统统斩了罢!”他回眼看了看关靖,再看了看公孙弘,“二位今后议事便议事,可莫再牵扯到各人私情上。”
关靖与公孙弘对视一眼,对方像没事人一般立马俯首谢罪,他心下难捱,也只能俯下身依样把套话说完。
但如此一来,他总算能肯定,公孙弘的用意是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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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宅中,他一人对着偌大一座宅院,忽然深感孤立无援。眼下刘彻还是十分信任他,但仅靠这一点是不够的。朝中人如公孙弘,在世上活的年月够他再活二世,心思毒辣偏又见识广博,开口动辄引经据典,撼动人心游刃有余。
他哪里是这些人的对手?
在朝为官也非他所愿,可现今治焯为他的事沦落在外,如果他辞官不做,难不成要让治焯私自脱阵,与他一同快刀斩乱麻,暗杀了田蚡和刘安后,一同背负死罪亡命天涯,余生都在提心吊胆中渡过吗?
前途漫漫艰险,已由不得他化繁为简任意行事了。只能迎难而上,公孙弘之类再难对付,也得日日与之周旋。
就在他为诸事烦心的时候,一如既往出门会友的柳阳丘到三省室找到了他。
“大人是为何事愁眉不展啊?”
关靖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说给他听,谁知柳阳丘笑道:“大人多虑,公孙大人之事,与那位秋兰姑娘恐怕有很大关系。早就听闻公孙季是勤俭克己之人,但好声名,心胸狭隘。一饭必记恩,也同时睚眦必报。大人与他无冤无仇,只怕他是为了秋兰姑娘一腔情意被辜负,为报公孙贤人为师之恩义而做了这些事。此事还需治焯大人来平,与您无关!”
关靖苦笑道:“话是这么说,他人在千里之外,如何平?”
“既如此,此事暂时无作为之途径。您何不放宽心,何况,今日我出门,也听说了不少好事。”
关靖命石驹倒茶来,问:“何等好事?”
“丞相欲迎娶燕王之女,吉日就在最近。”
“这算什么好事……”
柳阳丘接过关靖奉上的茶,饮下并不多言。
关靖慢慢回过神,难怪近来田蚡不过问他和治焯的事,一来是自己深受刘彻信任,田蚡一时扳动不了,而治焯可有可无,若派出刺客,不一定功成,还有可能事败名裂;二来,田蚡忙于迎娶一国公主,自然将他们的事往后放了。
柳阳丘见他明晰的神色,笑道:“如此一来,宫中您可是少了一位大敌。而淮南国君本来就是倚重丞相之人,何况除了传诏,或隔年逢春入长安朝觐天子外,大部分时日都在自己国土上,鞭长莫及,丞相无暇一顾之事,淮南王着急,也不急这一时。”
关靖微微点头。如此说来,他的境况原本可以更坏。
“此外,小人在城南沽草药,遇一医者,说小人不自知得了大病,面上看似无恙,实则脏腑尽损,命不久矣。”
关靖一怔,却见柳阳丘再次大笑起来,自怀中摸出一方帛书:“大人阅后即焚。”
关靖接过一看,上书:“事成一半,大人宽心。”他一惊,他与治焯书信往来尚要遮遮掩掩,传此信给他的人,倒是明目张胆。他仔细辨认信上字迹,接着便命石驹取火,将它化成灰烬后,结合柳阳丘的话略一思索,便笑着摇头。
少年即是少年,哪里有那么多心机!
“那位医者可姓水?”
“唯,城南沽药,撞见我的故人郭公仲侍奉丞相回府,之后不久那位姓水的医官匆匆进出丞相府邸,对小人说了此番话。”
关靖一愣:“柳兄与郭兄相识?”
柳阳丘淡淡一笑:“二年前,我在颍川行商,恰好遇到他被昔日燕国相灌仲孺鞭笞驱逐出门,便赠药开释。他遭辱却情意不改,我自愧不如,与他结义。”他顿了顿,“听闻他曾为治焯大人门客?”
关靖点点头:“不过并不在此处常住。”
“然,丞相一日不放过灌仲孺,他一日也不会安心留下。”柳阳丘收起话头,转而再露出一个更加深刻的笑意,“每年八月,天子秋祭时,将于上林苑都试,亲自检阅边关县尉之下的士史、候长,您可有愿见之人?”
关靖喜上眉梢,接着又颓靡道:“士史、候长以上,他为材官,又不得升,怕是见不到了。”
柳阳丘大笑:“小人会将此话说与他听,就看他如何作为,可好?”
关靖一顿,畅想着那一点点微弱的希望,喜上心来。
作者有话要说:备注:
都试:武帝时秋祭,会亲自阅兵。各郡县管辖内的士史、候长等小官赴长安受检兵伎,优秀的赏,不达标的罚。
☆、卷五十四陨
五月末,田蚡迎娶次日,朝中便无中生出一件事。
由于亲弟迎公主,太后王娡下诏凡皇亲都要前去道贺祝酒。丞相府上,郭涣一心挂念的灌夫不满至交魏其侯被众人轻视,使酒骂座,当即便被田蚡关押起来,次日上奏灌夫无礼王公,蔑视太后诏,当灭族。于是,刘彻诏中朝臣子到东宫,让众人议论此外戚事谁对谁错。
关靖为了郭涣之托,加上对田蚡的旧恨,满座沉默中,他为并不相识的灌夫求情:“臣以为,灌仲孺为天下壮士,酒后犯错,实不当斩!”
刘彻问:“大中大夫如此笃定,与灌夫可有交?”
田蚡视线转向他,冷笑一声:“说到此事,我倒想起来,当初那名对大宛刺客投毒的狱吏,岂非说过他是大中大夫收买?”他的目光凝聚似剑,“后又有流言传该狱吏是魏其侯的死士?而今你说魏其侯有理,为魏其侯至交灌夫辩论,原来如此啊!世上传言灌夫与魏其侯等人企图谋反,大中大夫莫不是与他们有谋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