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君犯上作者:流年忆月
第17节
这群人一拥而上,闪烁着泪花,齐声高呼要替死去的兄弟报仇,一时间,喊声冲达云霄,响彻山谷,士气大振。
吴啸心头一喜,即刻挥手:“走!待我们冲出白雾,便将那些人杀个片甲不留!”
“杀杀杀!”骑兵握拳高举,齐声应和,一催马肚,便要同吴啸策马前去。
然,变故就此发生,吴啸坐下快马马蹄方扬,便听后方传来马匹嘶鸣及人落地之声,吴啸震惊回首,发现方才那些举刀赶来,言道要替死去兄弟报仇的士兵,竟提刀砍向催马而奔的骑兵——这竟是自相残杀!
不,不对!吴啸霎那冷静下来,他方发现那群砍人者头上竟绑着一条鲜黄色的布巾,而他清楚地记得,他的西平军中并未有人戴着鲜黄色的布巾。
这分明是敌方之人,身着我方的盔甲,混入我军中来,而布巾则是辨别敌我之人的方式!
吴啸大惊,即刻策马回身,抽出长枪,直往那些头戴鲜黄色布巾的士兵刺去,眼看即将要刺中他们,凭空忽而插来一枪,铛地一声,错开了他他的枪。
吴啸一震,侧首去看,却对上了一双深沉而让人难以忽视的眼,这双眼深邃得几欲将人吸食进去,里边的杀意翻涌,竟连自己都禁不住骇了一骇。
“你……你是何人!”这双眼太过可怕,非是一般的士兵所有!
若问这双眼的主人是谁,乃易容成西平军的晏苍陵是也!
“何必多问,你派人杀害自己亲父,还佯作替父报仇,替天行道,吴啸,你这逆子,而今上天将你逼来此处,便是要替你父亲鸣冤!”
“你胡说什么!”吴啸震惊,这人在此时此刻胡言乱语,甚是有可能动摇军心,他侧首一看,果然有些人面色略惊,看他的目光有些诡异。“胡言乱语,我爹乃被残暴的天子所杀!”
“是真是假,上天已有决断!”铛地一枪,一个回风扫叶,朝吴啸坐下之马的双腿砍去,其力之猛,霎那便让骏马的双腿从中而断,血液直喷晏苍陵的面颊。
鲜血糊上眼睑,让久未经沙场的晏苍陵,瞬间沸腾,他朗声高笑,提枪一甩,朝滚地的吴啸身上猛刺:“若是你爹并非冤屈,为何多年干旱的南相连下大雨,为何你今日竟被困入此地不出。此乃上天行道,要将你这杀父的逆子斩于手下。”
“胡说八道!”吴啸在地面连滚,单脚一提,用力踹开刺入地面的长枪,鲤鱼打滚而起,横刀一劈,往晏苍陵面上削去。
晏苍陵足尖一点,拉开彼此的距离,长枪一个回扫,直扫吴啸的下盘。
正所谓一分长一分强,一分短则一分险,晏苍陵的长枪对上吴啸的横刀,在距离上便占据了完全的优势。晏苍陵冷哼一声,手中攻势不减,嘴上却噼里啪啦地将吴其康的死因往归咎到吴啸身上。他这瞎掰的本事不低,白的都能颠倒成黑的,南相落雨,他道是吴其康受冤,直达天界,天界为吴其康被其子所害而泣泪;虎符在空中降临,他道是吴啸为了故意收拢人心而派人为之;算命先生,则是他捏造之言;而府墙上的巨龙,亦是他故意派人为之。
所有“帝王”之相,皆被晏苍陵轻描淡写地“揭开”,不过一时半会,吴啸便从一孝子被他贬成了一杀父的逆子。
轻扫周围已红了脸的士兵,晏苍陵又喝出一声,厉声直骂方才吴啸拉人挡箭的所为,乃是小人行径,试问如此奸邪之人,又焉会在意一个父亲,并为他担负谋逆之罪去反了天子?指不准吴啸是想登帝位,以无辜百姓之血来成就君临之路。
晏苍陵声声鞭辟入里,直刺要害,而吴啸被其气势所摄,又因自己的不轨之心被揭出而心虚不已,以致面色惊慌,目光闪烁,让周围众兵见之,更生疑虑。
眼看军心溃散,晏苍陵使了一个眼色给未戴头巾,易容成西平军的乐麒,乐麒授意,同自己面对面作势对砍的己方人做了手势,让其停手,同时他哐啷一声朝地掷刀,愤怒地道:“我不打了!为何我们要为了一人的私利而拼命!我们的兄弟死得太不值了!”
一人弃械止戈,接着便有另一人弃,一个接连着一个,将“弃械”二字扎入真正的西平军耳中。本来军心便不稳,而今再听有人放弃,心旌均受其影响而动摇起来。这队西平军的主帅咬了咬牙,看己方完全处于劣势,迫不得已丢下了刀,降,总比成为他人登临帝位的踏脚石得好。
无了西平军的相助,吴啸顿时如瓮中之鳖,他心灰意冷,朝天一仰,放声吼啸,被掳之际倏尔逼出了求生本能,手中横刀一甩,劈向身侧的岩壁,轰隆声响,岩壁一塌,正往晏苍陵的身上压去。
晏苍陵一惊,顾不得捉拿吴啸,连忙退避,也即是这等千钧一发之时,吴啸逮着了机会,朝前猛冲,逮着一骑兵也不管是否是自己人,挥刀便砍,抢来骏马,飞驰而上,风驰电掣间便隐没在了白雾之中,不见踪影。
晏苍陵的亲兵正要赶去追,但晏苍陵把手一扬,声音骤沉道:“不必追了,他尚有用,留他一条性命。”
亲兵不敢违逆晏苍陵的意思,应了一声,收刀停步。
☆、第七十七章·负伤
“那我们接下去该如何?”一亲卫凑到晏苍陵的身边,压低了声音问道。
晏苍陵看这些面色土灰,已无心思再打的众兵,沉了沉脸道:“你们先看着,我到后方去。”
说着,足尖一点,纵跃而出,到了方才原先山岩堵着的路子那处,正见后方军正同常得胜所带的战队打得正酣。
原来晏苍陵早早打探得出吴啸有在扎营前,亲自查探地形的习惯,故而选好了地方,埋伏弩手,让其在吴啸到达前方时滚落山石,将大部队斩成两段,接着以乱箭将前队逼其到鬼山之内,再以我方易容成西平军的人将敌方杀掉。至于后方队伍,在被山岩堵路、乱箭飞舞之时,会军心动摇,正是攻击的最佳时刻,待箭网一停,大部兵马被滚落山岩所伤时,常得胜的战队便会从后方冲出,杀敌方一个措手不及。
不比西平军骑兵所用的长枪,晏王军战队此次所用的兵器乃是马槊,此兵器前端尖锐扁平,既可挑砍,也可直刺,虽灵活度不大,但胜在威力惊人,对盔甲冲击力大,用以对付无力反抗的众兵最是有利,可达一砍一死之效。因马槊做工复杂,成本略高,是以多年干旱贫瘠的西平军,无力铸造,而晏王军却大不一样,本来芳城便是贸易往来之城,乃南方富庶之地,加之晏苍陵有王斌的财力相撑,造出如此兵器不成问题。
西平军擅长山间作战,而晏王军却将他们压到此处,在他们擅长的场地,翻转局势,如此一来,对西平军更是一大打击。
阵型已乱,加之白雾初升,常得胜所带战队,不大多时,便将数名挂了重彩的主帅擒于手下,乐呵呵地将其绑起,招手让手下将其推到晏苍陵的面前。
“主子,老子已将人给擒了!”常得胜朗声大笑,将人压至了晏苍陵的面前,邀功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脯,“瞧,老子威武么!”
主帅被擒,军心大溃,西平十万大军已被相继赶来的晏王军包围,退无可退,谋反首战,便被不知名姓的敌人而大败,谁人不心酸痛楚。
晏苍陵看众西平军面色灰沉,眉头一舒,假意呵斥了一声:“怎可如此对待将军!”行至那些被绑的主帅面前,揖礼道:“诸位,我方将军不识礼数,切莫责怪。”说罢,便亲自将他们的绳索解开,惊得众主帅皆睁大了眼,你看你看我我看你。
绳索一松,双手得以解放,众主帅却未松懈,攥紧了拳头凝望晏苍陵,好似要在他面上看出些什么来。晏苍陵并不答话,继续动作,熟料,在给最后一位主帅松绑后,这位主帅竟在雷鸣电闪之间,从靴中掏出一把匕首,狠狠地直往晏苍陵的胸口刺去。
晏苍陵眼底迅速划过异色,凭他的武功要避开并非难事,但在心念一转间,他又顿住了脚步,只将胸口稍稍错开一寸,运起功力护着心脉,避免匕首刺中要害。
噗!晏苍陵生受一刺,脚步一个踉跄,歪歪斜斜几乎摔倒,虽是故意受刺,做足了心理准备,可当匕首划开他胸口肌肤,带出鲜血时,他仍是禁不住呼痛了一声——这主帅下手,也忒狠了。
鲜血霎那掠过双眼,顺着闪着刺目银光的匕首,滴落于地,渐出残酷的血梅,那一刻,众人皆惊。西平军害怕得打抖,生怕晏苍陵降罪于他们,夺了他们的性命,而晏王军则是红了一双眼,手中横刀一竖,只待晏苍陵军令一下,便可让头颅漫天纷飞。
但晏苍陵的举止,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只见他一抚心口,摸着伤处,在常得胜的搀扶下缓缓站好,对上那被我军制伏的伤他之人,白着脸色摇首:“放了他。”
无人不惊。
“主子!”常得胜急得一个拍掌,“这毛头小子伤了你,你怎地还放了他。”
“什么毛头小子,”晏苍陵瞪了他一眼,“人家可是将军,哪怕战败受擒,亦是不改其将军之姿,为军者,上阵杀敌,刀口舔血,当战死沙场,马革裹尸,不弯黄金之膝,我又焉能侮辱于他。今日敌我相交,他对伤身为敌方的我,亦是在情理之中。”
语落,晏苍陵板直腰板,冷色挥手,常得胜不敢忤逆,便将那主帅放了。那主帅显然也未料到晏苍陵会如此作为,惊愕半晌,脸色瞬间被阴鸷所取代,沉声问道:“你为何要如此做,你究竟是何人。”
“万不得已,抱歉之至,”晏苍陵拱手相待,“我名唤晏苍陵,乃芳城的晏王是也。因你军欲攻下芳城,我为保芳城百姓无忧,迫不得已,使出此计拦下你们。如今你们的王爷已经溃逃,他身负谋逆与杀父之罪,怕是未过多时,便会被朝廷捉拿,如此情况,尔等是继续效命于他,或是自保退军……呵,想必诸位皆是聪明人,当是明了。当然,若是执意要打,我军为保芳城安宁,定是不遗余力同尔等相对。但彼此实力如何,想必诸位都了然于心,我也不必多说。今日我便将话放出,你们一日不退回南相,我将一日同你军虚耗,以我军之力换芳城百姓无忧,我军义不容辞!”
“义不容辞,义不容辞!”一霎那,喊声震天动地,声势浩大,在这山间回音缭绕,无形中给人以此军人数众多的错觉,以致西平军又再次溃了士气,木着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前方。
事到如今,尚能如何,随着身着西平军盔甲的乐麒等人故意地弃械投降后,紧接着便唰唰唰地投降了一大片。主帅见军心已动摇,自己再无他力而为,也只能屈辱地低下头,其中官阶最高者,下令,让众兵撤军回南相。
晏苍陵莞尔一笑,负手相送,同时丢下一句:“今日之敌,他日便友,本王过不得几日,便得前往南相为王,还望诸位不嫌弃本王。”
西平军含着深意地看着晏苍陵,总想着能从那假意的笑容中看出零星半点的不对劲来,可惜却什么都未见着,最后众人叹恨一声,撤军往南相而去。而被困鬼山的前队,也在晏王军的相助下,同后队会合,这方发现,晏王军竟部署严密,四面八方都有可要人命的兵力,哪怕两方兵马会合,依旧无法攻破晏王军的防线。
至此,鬼山一战,晏王军大捷。常得胜谨遵晏苍陵的命,会同驻队以护送为由,实则押送的名义,随同西平军回南相,以免他们杀个回马枪,己方人措手不及。
晏苍陵身负一伤,欲换西平军对自己的敬佩,如今虽未见成效,但多少还是有些用处的。他会心一笑,抚着胸口叹息,这伤到底还是值得的,只是不知该如何向璟涵交代了。
目送着西平军在我军的带领下,浩浩荡荡地走出白雾,退至再也看不到的地方,早趁乱褪去西平军盔甲的乐麒凑身上前,狐疑地扫了晏苍陵一眼,问道:“你不疼么,还故意做戏。若是归去,大哥定要骂我保护不周了。”
说着埋怨的话,乐麒却对其所为表示理解。
晏苍陵深知乐麒这小子看事极其之准,是以也不必多同他解释,他也会明了自己所为的深意。
晏苍陵含着一抹笑意,拍了拍乐麒的肩头,届时你便直接同你大哥说:“是我自己撞上去的。”
“放心,即便不是你是意外受的伤,我亦会说是你自己撞上去的。”乐麒云淡风轻地撇开了晏苍陵的手,留得瞬间僵化的晏苍陵,扬长而去。
“……”
常得胜带人马押送西平军,而晏苍陵则同乐麒等余下部队,通过地道赶回芳城。回地道之时,王大夫已率了一众军医在此等候,一见伤者立马上前安抚医治。幸而此次晏苍陵作战均是夜袭,隐在暗处,是以伤亡并不多,亦算是以少胜多了。
回了地道,在王大夫给自己包扎之时,晏苍陵横眉问道:“此次我军,潜入西平军的总共几人?”
乐麒听闻此问,眉心一沉,掐指算了半晌,答道:“约莫上千人。”
“敌方折损的,可有上千人。”晏苍陵问道。
“不知,”乐麒摇头,“但我估摸着也差不多了。”
“甚好,”晏苍陵咧开了笑容,恰时王大夫上药,一巴掌按到了他的伤处,疼得他龇牙咧嘴地扯动着面上肌肉,笑容登时难看至极,“而今我们已将己方精锐打入了西平军,届时接手西平军时,便容易得多了。”
乐麒颔了个首,不再多话。
原来在此之前,晏苍陵让己方人身着西平军的盔甲,一面是为了混淆敌方视力,另一面,是为了在西平军撤军时,用己方之人,填补对方死去之人的空缺,使我军混入西平军中,方便日后好掌控西平军。
既然天子要他前往南相,那他便得想方设法,将自己的坚固势力,送至南相,以免权利皆被架空,阻了日后之路。
而这法子便是季临川所想出的。
思及季临川,晏苍陵浮想联翩,他已经许久未曾见过季临川了,那时小婚,金宵还未及享,转眼两人便分别两端,那其中的滋味,当真是苦不堪言。
晏苍陵摸着下颔,思虑一周,日后打向京城时,要不也将季临川一块儿带去好了,省得心上人分离,相思入骨。
晏苍陵想得如此美好,可当自己连夜奔波,带军赶回晏王府时,对上的却是季临川的一张臭脸。
☆、第七十八章·保证
“慕卿,你归来了。”
推开朝临阁门,迎面送来的便是这一声话,本该是温柔贤惠的关切之语,但落在耳边时,晏苍陵却打起了几个颤,为何总觉得这声中带着寒意,莫不是自己听错了罢。
“你归来了,辛苦了。”
又是一声落下,季临川穿透围屏而出,款款走至晏苍陵的面前,一步一步,缓缓地往前,他嘴角挂着一抹笑意,随风拂来的微笑,却让晏苍陵背脊一凉,全身战栗不停。
“璟涵,怎地了。”竟是连话都带起了颤音。
“怎地了,我关心你呢,”季临川稍稍跨前一步,拉近了两人的距离,将自己的头搁在了晏苍陵的胸腔,轻轻一靠,扑通扑通,心跳急促地贴耳而响,他笑着将一手轻柔地按压在晏苍陵的胸口,手指弯弯,在心脏边上绕了一圈,而这圈的位置,不偏不倚正是晏苍陵落伤之处。
“糟”字方在心中坠下,晏苍陵心口上倏然一阵剧痛,他险险痛呼出声:“璟涵,你……”
“我?我怎地了,”季临川笑得无辜极了,皓齿轻咬下唇,再一使力,这会儿,着实让晏苍陵痛呼出声了,“怎地,这会便疼了,挨刀子时,怎不呼痛。”
“璟涵,”晏苍陵面色顿僵,未料季临川竟然早早听闻了他挨刀子之事,也不知是何人给他走露了风声,原先还打算瞒着季临川呢。他讪讪地扫了季临川一眼,又歉疚地低下了头:“璟涵,事出有因。我……”
“不论你有何因,”季临川眸色深沉,脸上瞬间掀起了滔天浪涌,“拿你的性命做赌注便成事了么。”
“璟涵,”晏苍陵听他如此说,心情顿时沉重,细想自己一时义气却要让季临川承担心忧的苦痛,他心里哪还过意得去。当下如同犯错的孩子,乖顺地低下头来,将季临川抱在了怀中,轻轻一点他的额头,“我知错了。”
“知错知错,知错便能让你的伤好起来么,”季临川掰开了他的手,后退一步,眉宇间分明撑满了愠色,“你可知你如此冒险,万一出了事怎办。若是那人的动作快了一步,而你反应慢了一拍,你可知你现今会如何。你想收拢人心,我知晓,可你有未想过若是适得其反,你该怎办?人心难测,若是那人见你受伤,深觉你好欺,那你当如何办?你倒是告知我。”
晏苍陵顿时语塞,久久难续一言,季临川所言非虚,世事有利必有弊,若朝好处想,便是能收拢人心让其臣服,若朝坏处想,便是季临川所口中所言的了。
‘璟涵,”晏苍陵心中郁结,本归来的好心情瞬间被毁了个干净,”我向你保证,下次不再如此冲动了。”
“有何用,”季临川眉头一拧,拂袖背过身去,“身体是你的,而非我的。我不过是你的枕边人,说到底,同你不过一纸婚姻的关系,又岂能束缚于你。你若真心不爱惜自己,同我保证又有何用。”
“璟涵……”晏苍陵的心被这季临川的话打击得支离破碎,手心一拢,试图将碎掉的心收起,却发现心的碎片都从指缝间摔了出去,一时失声,不知该如何将话续下去。小心地,试探地,双手环着季临川,将他轻轻地拥在怀里,竭尽撒娇之态地将脸蹭到他的颊边,“璟涵,你要我如何做,你方能放心。我知晓空口无凭,你定不会应承,那你觉得如何,可要我将其写下,让你收着,若我做不到,便罚我……罚我……”
“罚你什么?”好似被挑起了兴趣,季临川的声音稍稍带出了几分喜悦。
“罚我……罚我,”晏苍陵阖上双眼,一如豁出去拼命的士兵般,深吸了好大一口气,“罚我七日不能上床罢。”
“嗤,”季临川反怒为笑了,嗔怪地锤了他胸口一拳,“依我说,倒不如罚你被我爹拿刀柄拍几下来得有用。”
“不要!”晏苍陵睁大了眼,拒绝道,“璟涵,你这是要我的命,你爹打人可疼了!”他一顿,赶忙又补充道,“纵使我皮厚,也不禁打的,璟涵你便绕过我罢。”
“成,”季临川轻轻一哂,嘴角不易察觉地逝过一抹算计的笑,“你若真心保证,也无需写下,只需你同我击掌为誓,日后定不得再拿自己的性命作赌,且……”季临川续了一句,笑意分明,“你得听我的话,未经我许可,不得擅做主张。我既然做你王妃,必得管好这个家,你主外,我主内,而主内的首要要件,便是管好你,你……可有异议?”
为何这眼皮子跳得如此厉害,晏苍陵心底一抽,总感觉季临川的笑容带着一喜意味深长的味道:“璟涵啊,这个,我们可否再商讨一下。”
“嗯?你想商讨什么,当然,在大事上,我不会阻你,这你大可放心,但你若是小事拂逆了我而行,你便受罚罢。”
“小事,是指什么。”晏苍陵小心地探寻,努力为自己挣一份权利。
“譬如,我要你,不再进入品芳阁。”
晏苍陵松了口气,立马拍胸保证:“不进,我本来便不进那地的,只是被柏津拽进去的,那些个莺莺燕燕,扰人至极,我可没兴趣。”
“甚好,既然如此小事你都能应,想必别的事也可应了罢。”季临川莞尔一笑,如百花齐放,娇艳至极,不觉中将晏苍陵的一颗芳心从胸腔中勾出,慢慢地移入他的心房,醉得晏苍陵不知今夕何夕,于是,晏苍陵便鬼使神差地应了一声:“可以,日后你说什么便是什么。”
“甚好,”季临川再笑了一声,回里间,翻翻找找,掏出了一卷绷带,往迷糊的晏苍陵手里塞,再将人的身体一掰,往门外推去,“你拿着这绷带,去找我爹给你包扎罢。记得,是去找我爹。”
“……璟涵,我可以反悔么!”
砰!
“再会。”
“……”
迫不得已,晏苍陵迎着头皮去寻了季崇德,本想偷偷摸摸地寻王大夫给自己包扎,糊弄季临川,可又生怕季临川生自己的气,让自己去挨季崇德的刀子,是以权衡利弊,还是慢腾腾地去寻季崇德了。
站在季崇德的房门前,在外风光无限不可一世的晏苍陵却如蔫了的虫子,一点一点地朝门口拱去,临近门口了,听闻周围有侍女盈盈笑声,他立马后退数步,绷紧了身躯,在周围负手闲逛,不想这侍女恰好朝他这儿走,一见着他,面上笑意更甚,齐齐地低身揖礼:“参见王爷。”
晏苍陵眼瞪如铃,张口一动,想让其噤声,却听季崇德房内一声沉稳男音落下,将他的双脚钉在了地上。
“王爷?既然来了,为何不入内,莫非是怕我了不成。”
怕他?哼!晏苍陵震袖一抖,将手里的绷带攥好,阔气地推门而入,看季崇德正坐在桌上喝茶,顿了一瞬,撩袍下坐,也给自己倒了一杯,将手里的绷带大大咧咧地摆在桌面,一声不吭。
季崇德敏锐地一挑眉头,看了看绷带,又纳入晏苍陵昂首的模样,心思一转,遂明了地道:“璟涵唤你来寻我的?”
“不是!”晏苍陵不假思索地反驳,“是我要来寻你的。”
“好端端你会来寻我?!”季崇德好似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笑话,声音都扬道了顶上,“你莫不是安了什么不好的心罢。”
“不是,”晏苍陵哪好意思道自己被季临川管制,死鸭子嘴硬道,“璟涵不理会我,我来寻你帮忙。”
“帮忙?”季崇德胡子一吹,一双眼角吊得老高,分明是不相信他会如此亲近自己,粗粗扫了一眼桌上的绷带,再看晏苍陵胸腔隐有血渍渗出,也不知哪根筋不对劲了,心中一酸,拿起绷带便道,“成了,我给你包扎罢。”
“嗯?”晏苍陵愣怔,怀疑地蹙眉上下看着季崇德,确信他眼中坚定不假,方乖乖地除衣,露出那道伤。连夜的赶路,伤势都未能很好的处理,方好的伤,又裂了开来。
季崇德眉头一紧,问道:“药呢。”
晏苍陵从怀中掏出一瓶金疮药,递给了季崇德:“给。”
季崇德接过,抿了抿唇,给晏苍陵细心地上药。
平日里一见面,便燃起巨火的两人,此刻竟平静了火气,和谐地处了起来,若是旁人见之,只怕都要吓丢了魂。
静谧的房内,有什么气息兜兜转转,一时升温,有种近乎亲情的情感从心而上,晏苍陵顿了半晌,试探地叫了一声:“岳……丈?”
季崇德的手刹那僵在了半空,顿了半晌,又继续动作,轻轻嗯了一声,动作麻利地给晏苍陵包好了伤,推了推他:“成了,包扎好了。”
晏苍陵低首一看,包扎的手法同季临川的一模一样,不愧是父子。啧啧地赞叹了一声,晏苍陵笑着拱手道:“多谢岳丈。”
“嗯,”季崇德从鼻腔吭出一声,明显不愿同他多客气,话语一转问道,“你为何会受的伤。”
晏苍陵不敢隐瞒,将自己所经历之事告知了他,季崇德听罢后,问了一句:“吴啸你打算如何办。”
☆、第七十九章·拖延
一谈正事,晏苍陵便肃整了容色,整个人顿时从颓靡焕发成了正经之态,将头一点道:“放他走,不抓。”
“嗯?”季崇德一挑眉头,并不道明赞同或是否认,“你不抓,便不怕他赶回南相,再组起西平军作反么。”
“有何可怕的,”晏苍陵朗笑,爽快地道,“我若怕他,我还敢带人手回府么。他如今人心已失,难以再卷土重来了。当然,若是他的亲信,相助于他,那我便无法子了。”
“嗯,”季崇德颔首,“想必你已有所布置,不知你打算如何。一直放任吴啸?”
“有何不可,”晏苍陵笑道,“吴啸一日不见人影,我一日便负着私下动军,却抓不着谋逆之人的罪名,此罪虽是不大,但却可让我有理由不娶公主,如此岂非妙哉。”
季崇德身子一怔,双眼略略睁大后,又恢复原态:“敢情你打的这等心思,不错。”
“您放心,”晏苍陵脸上倏尔漫上柔和的笑,“我定会待你亲儿好,不会让他人来插入我们之间。”
“嗯,”季崇德只颔首,不再将他的话续下,扫了眼晏苍陵胸前的伤处,摇首道,“事到如今,我也不好多加阻止你们了。这段时日你不在,璟涵是食不安,寝不安,但凡听到你一点消息,都可高兴得一整天。我看着他长大,如此多年,都未曾见过他如此会心的一笑,他是真心想同你好,是以……”他沉了沉语气,挑起目光道,“他方故意唤你来寻我包扎伤口,唉,这小子,怕是想拉近你我关系罢。”
晏苍陵双唇一张,讶异地一会,又阖上,他原以为季临川是故意惩罚自己,却未想,竟是担了如此的心思,还亏得他常同季临川相处,竟连季临川的心思都摸不透。
“我也将话挑明了说,你若真心待他好,我自然不会阻止你们,但你若伤害他,我便得带走他了。他这辈子受的伤够多了,我不可再让他受半点伤害。”季崇德从嘴里叹出一口气,一声无奈在嘴边兜兜转转,又顺回了腹中,“想必他已告诉了你他的过往了。他表弟之事,一直是他心中的那根刺,但他总将罪过归于他身,连我们开导都无济于事其实当年,拂心这孩子病得太重,哪怕给他那根人参,也挽救不回性命了。而拂心如此病重,并非因掉湖所致,而是他……唉,其实是他自己不愿活下去而选择了自我了断。”
“什么!”晏苍陵大惊,“这是怎地回事?”
“说来,”季崇德摇首叹息,将过去一页页地掀过,”都是命啊。当时拂心的状况已好了许多,结果却遇到了我为了篡改璟涵的户籍,而散金之事,当时我府上都掀不开锅了,拂心为了节省药费,故意瞒着我们,将一份药,分作两次吃。当时我们又在忙碌,无暇顾他,而那伺候的小厮又是个不靠谱的,理都不理会,你说,这药量减半,他如何撑得下去。到了后来,他知晓自己身体不行了,遂不再喝药,言道自己差不多了,不该再浪费府上的银钱,最后……最后,还是走了。”
当过往的故事在话音中走过凄惨的阴霾时,晏苍陵沉默了,谁人会想到,竟是这般的结果:“那么……璟涵他知晓么。”
“他知的,”季崇德点了点头,“只是他仍是过不去心中那个坎,将一切罪孽都揽在了自己的身上,这孩子,唉,我真不知说他太过敏锐,或是太过脆弱了。其实啊,他在家中甚少似在你大笑,至多是抿唇,浅浅一笑,但同你在一块后,他总能开怀大笑。慕卿啊,你若真心对他,便让他多笑一些,顺着他些罢,这是身为亲爹,所能恳求你的事了。我知晓此等要求兴许过于为难,但我……我只能这么一个儿子了,”季崇德深深一叹,“还望你能多担待些,照顾好他,他若有何要求,便顺着他些罢。”
季崇德如此请求,晏苍陵又焉能拒绝,即便是心有不甘,不愿被人左右,但到底还是关切上了心头,应承了此事。
季崇德拧紧的眉头倏尔舒展开来,会心一笑,朝着晏苍陵点了点。经由如此简单的攀谈,两人近似父子之情的亲情急速上升,接着两人就接下来应做之事,谋划起来,待得晏苍陵面现倦色,实在撑不住告辞后,方匆匆结束了来之不易的对谈。
晏苍陵身上浅淡的气息在房内留下一抹余味后,季崇德承起的笑意又敛了下来,恢复了容色。行出外,看晏苍陵往浴池方向去了,便提步往朝临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