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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於自己完美主义的坏毛病，吴孟绪向来颇有自知之明。

尤其在茶馆的事情上，他无法忍受将就了事，近乎苛刻地要求所有细节，合作的朋友偶尔憋不住抱怨他gui毛，他也并未放在心上，下一次依然故我。

所以如此挑剔的他，究竟为什麽──

这麽乾脆地接受了有幸行销的报价，以及他们安排的设计师呢？

这个问题虽不至於困扰，然而就如同飘进水杯的棉絮，略为恼人地在视线中载浮载沉；他承认，当初选择这间公司，确实是被设计作品中呈现的「温度」打动了，这种「温度」每个人都在说、每个人都试图模仿，实际上可以表现出来的却寥寥无几。

设计风格没有问题，报价也符合预算，唯独设计师本人让他很在意。

他对她的印象和她本人一样素淡，只记得她穿着浅se棉麻衬衫裙，紫白相间的小花发饰撩起一侧长发，似乎全程低着头，安静而小心地将自己藏进y影。

脆弱纤细的模样，彷佛客户语气稍微重一点，都可以吓哭她。

委婉地向她的主管探听她的年资，却意外发现她早已不是新人了。

……实在不像是有办法在这个行业生存下来的样子。

直到再次见面，姚纾静接连打破了他的偏见。

首先，她给出了堪称完美的初稿。

开会之前，吴孟绪难得为人着想一回，提醒自己放松表情、收敛有话直说的习惯。虽然很快便发现白费力气，因为对方根本不敢对上他的视线。

姚纾静将平板转向他，看似冷静专业地开始简报。

「我这次先规划了三种风格，a款走极简风，质感单se、线条简约，只是在印刷的时候需要注意se差的问题……」

吴孟绪不得不礼貌地打断她。

「不好意思。」

「是？」

「你的萤幕没有打开。」

「……啊。」

白净的脸立刻红透了，慌慌张张地调整好，才继续往下说明。

「b款以水墨渲染的笔触来表现绪风茶馆古朴宁静的氛围，除了一般纸质，如果应用在布类材质的包装上，效果也会不错……再来，c款稍微复杂一点，不晓得吴店长有没有听过视错觉？」

指尖轻拨、画面转换的瞬间，吴孟绪不自觉地坐直身t。

萤幕上，一双手圈成一把茶壶的形状，琥珀se渐层填满其中，几笔线条蜿蜒流动，既像是风，又像是水波，带了点迷幻的趣味。

啊，就是它了。只第一眼，心里便响起确信的声音。

姚纾静总结：「以上三款，有任何意见、或者其他喜欢的风格，都可以跟我说，如果没问题的话，我会以这次的草稿再细修，并且给出之後应用在外包装的3d图示……」

他挑不出任何问题。这样的设计完全t现了他当初委托有幸行销的理由。

甚至於，他可以直接在确认稿上签名……若不是临时出了点状况，他已经这麽做了。

「c款很好──」

「我投a款一票。」

轻快的嗓音cha进谈话，熟悉得令他心下微微一沉，果然抬眸便看见那张带着亲切笑意的圆脸。是他的房东兼合夥人，赖彦志。

并未察觉到他投去的视线似地，迳自单手搭上他的椅背。

「打扰你们了，嗨，这位小姐──」

「姚纾静。」吴孟绪对他蹙起眉。

「ok，姚小姐，是这样的，我和阿绪算是合夥人，」他的语气自然，彷佛在和认识已久的朋友闲聊，「我们家是隔壁那间老茶行啦，之前打工的时候认识阿绪，觉得他很有想法，想说可以一起做生意，就把这边的店面便宜租给他，他开茶艺馆也可以帮我们x1引一些客人嘛──」

吴孟绪叹了口气，放弃地看向对座困惑的nv孩。

「他是赖彦志。」

「对不起、对不起，忘记自我介绍了，」不甚在意地耸耸肩，赖彦志的长篇大论终於来到重点，「总之，我上次没有参与到你们的会议，阿绪太见外了，完全不通知我，但我认为既然身为合夥人，也该了解一下事情进展，你觉得呢？姚小姐？」

「啊？我？」

「赖彦志……」

吴孟绪忍无可忍，正想阻止朋友突兀到有些无礼的言行，几秒钟前被点到名而手足无措的nv孩忽然出声。

「那请问你喜欢a款的什麽地方呢？」

她满脸认真，问得两人俱是一愣。

半晌，赖彦志迟疑地说：「嗯，我想应该是那种……se调？」

「如果是这样，可以保留c款架构，把背景底se改成a款，稍等我一下。」姚纾静拿起触控笔，草图很快地按照她所说的样子呈现在眼前。

赖彦志反应过来，饶有兴致地说：「哦？还是把底se改成b款那种水墨渐层呢？」

「也可以──」姚纾静毫无二话地再次修改，一面建议

道：「但我个人不推荐，因为c款线条本身已经足够复杂，再加上渲染的效果，元素可能会太多而没有重点。」

「我觉得这样也满好的啊……」

「好了，」情况再度失控前，吴孟绪赶紧站起身，十分抱歉地望着对方，「姚小姐，我方便之後再签确认稿吗？或者你ail给我也行，这样你就不用再跑一趟。」

「没关系，你们考虑好再联络我，」瞟了他一眼，姚纾静慢半拍地跟着起身，尴尬地说：「呃，我先走了……」

吴孟绪朝她笑了笑。

每个人果然都有自己的生存法则。某一瞬间开始，nv孩脱离了模糊的影子，以独特的姿态闪耀着，成了人群中无法错过的存在。

……即便她接着打翻水杯、差点害得公司平板泡水报废，懊恼得胀红着脸、不断道歉，也未曾再改变他的想法。

「哪里找来这麽可ai的妹妹？她成年了吗？」

望着那道落荒而逃的背影，赖彦志毫不客气地大笑；然而吴孟绪此刻实在没有应付他的心情。

「不要明知故问。」

「你指哪个部分──哪里找来的？还是成年了没？」

见朋友仍旧没个正形，他指节轻压额角，努力克制不耐烦的情绪，「你今天怎麽突然跑来？不是说要去拜访厂商？」

赖彦志双手抱x，挑起眉看他，语气淡了些。

「过来问问为什麽上个月拿来请你加进菜单的茶，到现在还没出现啊。」

一直被下意识排拒在外的记忆瞬间回笼，他顿了顿，倾身收拾桌面的杯盘，试图回避道：「这件事我们可以私下讨论……」

「喂，吴孟绪，」宽厚的圆脸一下子变得严厉起来，「我理解的讨论是双方各退一步，不是每次只有我单方面退让，我当初好不容易说服我爸把店面空出来租给你，难道是为了这种结果吗？」

吴孟绪哑口无言。

和赖彦志的友谊也曾有过真诚而单纯的日子，彼此欣赏、无话不谈，互相激励着往理想的未来前行。

却终究印证了那句老话：亲兄弟需明算帐。

现在他们之间，隐而不发的烂帐一天天累积，谁对谁错，谁的理念更重要，成了无解的算式，不断消耗着曾经的信任。

「你要另外做这什麽品牌识别，我也没有g涉你，说实话，一开始我爸原本只打算借你茶行角落摆一个小摊子，不要说店面，你连店名都不用想。我现在不过是拜托你帮忙卖一下茶行进的几种茶叶……欸，我他妈还要拜托你喔，」赖彦志笑出声来，彷佛感到荒谬至极，「这算什麽，朋友不是这样当的吧，吴孟绪。」

气氛僵持着，每一秒都显得异常漫长，直到工读店员战战兢兢地打断他们，顺便收走吴孟绪手上紧扣不放的茶盘，赖彦志才拿起手机瞄了眼时间，率先退出这场从来没有结果的协商。

「那些茶叶……我是真的拜托你了，我不想闹到我爸那里去。」

离开前留下这句话，其中隐含的无奈和警告，吴孟绪又何尝不清楚；回到吧台处理好客人的订单，他挣扎了下，从柜子深处翻出那天赖彦志拿来的茶叶。

烧水，温壶，冲茶，计秒。

滤不掉的细叶漂浮在茶汤中，令颜se有些混浊，端起茶杯试了一小口，苦涩中带着微微焦味，含在嘴里，咽不下去，也吐不掉。

倒出壶里的茶渣，铺平在茶盘上，几乎找不到完整的叶子。

耳边蓦地浮现远在鹿谷老家的爸爸嫌弃又恼怒的嗓音。

──没有一项过得了我这关。

──卖这种茶，要嘛这个人喝不懂啦，要嘛根本没有良心。

抬起眸，环顾四周，所有他jg挑细选的摆饰、与木工师傅商量许久的装修细节，一步步打造出茶香萦绕的空间，熟客会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框纱门走进来，笑着和他打招呼，聊聊天气、生活琐事，或最近喝到的好茶。

指尖不自觉地攥紧sh润的茶叶。

假如保有绪风茶馆的前提是妥协某些原则，那麽，他过去所有的坚持……还有意义吗？

回到公司已是午休时间。

虽然差点害公司损失一台平板，姚纾静依旧成功完成了对她来说万分艰钜的任务，原先打算犒赏自己一场安静、放松的零社交午餐，却临时收到意料之外的联系，只好抛下咬了两口的便利商店饭团，随着人流挤向电梯，前往公司附近的咖啡厅赴约。

一进门，便看见离职好一阵子的前同事kate开心地朝她招手。

「好久不见，工作还顺利吗？」

点完餐坐下，她傻笑地回道：「不错呀。」

「你最好是。」

kate也笑了，不留情面地吐槽；曾经同为设计组的夥伴，对於内部状况自然心知肚明，姚纾静随意搅了搅冰拿铁，没有浪费力气反驳。

倒是有些好奇地问：「今天怎麽有空过来这边？」

她x格内向，朋友不多，维持联系的更是少之又

少，kate作为当初负责带她的前辈对她颇为照顾，然而不在同一个地方工作之後，只余社群网站上的零星互动，并不是私底下会约吃饭的关系。

jg致的指甲轻轻叩了叩桌面，kate扬起颜se饱满的红唇，如她所愿直接进入正题。

「是这样的，我这边有个提案想邀请你参与。」

「什麽？和公司吗？」她一时没听懂，愣愣地问，「那是不是应该联络eva……」

「不是，我邀请的是你本人──」

那天下午，姚纾静完全丧失了处理工作的专注力。

握着电绘笔，心不在焉地点出一大堆不知所谓的se块，回过神来赶紧删掉，却又在几分钟後毫无办法地重复这个过程。

kate对她说的每一个字都像是泡泡，在脑海中飘浮、堆叠，闪着彩虹般的光晕，全盘占据她的思绪。

──我现在待的公司正好在筹备一个cha画家联合画展的活动，你经营的ig不是也累积了一些粉丝吗？想问问你有没有兴趣参加展览。

似乎某一刻主管的嗓音模模糊糊地穿透进她的世界里。泡泡暂时减少了些。

「jg，早上的会议纪录给我了吗？」

「啊！抱歉，我马上整理。」

飞快将资料打完寄出之後，姚纾静再度对着萤幕中的工作进度表发呆，完全不晓得自己为什麽要打开它，也不晓得自己接下来要做什麽。

於是脑海中的泡泡又继续增生──

「这是一个让更多人认识你的好机会喔！」

kate满怀期待地望着她，语气诚恳得令她茫然。

「可是……我吗？我并不是什麽特别厉害的画家……」

「别这麽说，我当然是因为喜欢你的创作才邀请你呀！只是，呃，」说到这里，kate略为尴尬地垂下眼眸，「下周五就要场布了，可能要麻烦你赶一下进度，如果你愿意的话，请务必今天下班前和我联络……」

「……jg？姚纾静！」

另一道嗓音猛然钻进耳膜，将她从稍早的回忆中唤醒。

hank在距离极近的位置对她大声嚷嚷。

「我叫你好几声了耶，该不会睁着眼睛睡着了？」

「什麽事？」

姚纾静深x1一口气，勉强按捺内心升起的厌烦；不过假如他懂得在乎别人的情绪，就不是她认识的hank了。

果然他十分理所当然地要求道：「我刚才说，我明天要和经理一起去拜访厂商，有个案子你先帮我──」

不知为何，莫名的冲动驱使她站起身，截断他的话。

「不行。」

「什麽？」

「我有事，明天请特休。」

「……你吃错药？」

望着hank瞠目结舌的表情，她不禁有点想笑，大约是因为次数屈指可数，她的拒绝竟成了一件不符合常理的事情。

却也令那个在心底翻滚了一下午的抉择越发清晰。

她拿起手机，走到茶水间，将对话框点开，输入讯息。

克制地b自己再多冷静三秒钟。

而後按下传送键。

──我想参加！

彷佛一直在等待她的回音，对方秒读，连发了好几张ai心贴图作为庆祝。

姚纾静抬手按住x口，宛如第一次感受到心脏充满活力的跳动。未知的大门在她面前开启，yan光灿烂，前路明朗，幸福的结局已经近在眼前。

後来仔细想想，或许这就是一连串错觉的。

沉浸在其中，让人忘记泡泡的本质是如此脆弱易破。

忘记她迟早得从梦中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