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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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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心勾着麒麟的脖子,被他抱着一路去往月城。

沿路的风如同静止了一般,远远的就能看见前方的城郭安静矗立,黑压压的云贴着地平线,宛如死城。举目而眺,可以看见一道银白色的微芒似乎笼罩着整个月城。

“是时界。”麒麟道。

靠近城郭之前,这才看清,整个月城的时间似乎被掐断了。银色微芒之中的人都停止了动作,伫立在原地。

这等结界是九重天仙官们入凡最常用的法诀,能令一小方地界抽出五行之外,跳脱三界。因此结界笼罩之间,无论任何仙法或造化,都不能撼动本有的人或物。

虽只能持续一两刻,但已是能够在仙神于人间释放法力时,最不会造成杀戮的办法。

病心曾称其为“自欺欺人的仁慈”。

二人抵近城墙之外,便已觉威压撼人。麒麟尚还无碍,病心隻觉得耳鸣不已。她略是思忖,捏碎掌心的隐法戒。二人身形顿时消弭于无形。

“走。”病心下地,附在他耳边轻声道。

“九重天隻当你消弭了,才有如今两不相干的局面。若被看到,你如何自处。”麒麟淡道。

她心意已决:“我会小心。”

麒麟略是斟酌,隻说:“陆崖虽陨落,剑心未变。少司剑年轻,不见得定能胜他。依我来看,倒不必管。”

病心知他意思,却说:“你还记得乌桓国吗。”

麒麟眸色一暗。

“陆崖之所以无往不克。”病心低声,“是因为他跟少司剑这等功德圆满,身在光明的神官不同。甚至与你,与阿阴都不同。”

“他若不做战神,他就是魔。”

“他是灰色的。”

麒麟听病心徐徐说着,似乎想起什么。

那是很久前的事了。陆崖一开始也还不是战神的时候。

他是以战入道,为人狂傲,脾性素来乖张。初任仙官侍奉病心时,开罪过不少人。

欲海虽不比九重天般严苛列分三六九等,但也有规矩方圆。病心曾架不住仙官们三天两头浑身是伤地来控陆崖的种种罪行,隻得做做样子贬斥过他一回。

那时大陆还未四分,有一蛮荒之国称“乌桓”,国人身形奇巨,骁勇善战。因乌桓国征伐无度,令人世战乱不止,有违天合,诸天官理应干涉。

若按常理,这样的事情当时九重天管辖。长生君那段年岁因心劫绊住,抽不开身来。诸天官便禀到了病心这里来,请从来不用渡心劫的上神姬主持。

恰逢有九重天仙官状告陆崖恃武行凶,欺压仙吏,霸道蛮横之事。病心隻想着,索性让陆崖贬谪为人下人间历练一番,令他前去解决乌桓之祸。若能征得太平,既止了人间干戈,也立了功勋。只要能堵住悠悠众口,怎么都好。

陆崖听了,先是恼的:“他们既以剑指我,我为何不能出鞘?”

病心那时望着案上垒牍,头痛欲裂:“状告你那位,是九重天的文曲。他那斯斯文文的模样,还能欺七八尺的你不成?”

“司掌天经地纶的仙官,出口却是——’腌臜乞儿,安敢登天门?!’”陆崖冷笑一声,“这便是为神做仙,所谓的斯文?”

病心一愣,倒没听明白:“这话是从何说起。”

“神姬不信我。”陆崖金瞳中倒映着的病心黯淡了两分。

病心想要站起来牵他,却不慎打翻了案头满满的状书。眼前细碎之事太多,思及往前陆崖的德行,她一时心中亦是踟蹰,低低道:“隻当为我。”

陆崖神色阴鸷,看着满地状书上“仙官陆崖暴戾乖张、出身低劣、理应受罚”云云字迹,再看看病心,却一字不再说了。

她罚他跳了谪仙桥,转身为人,要他渡九道死劫终成悍将,凭一己之力覆灭乌桓国,终结乱世。

那是她做过的,极后悔的一个决定。

当二十年后,闻听人间战乱休止,陆崖功勋圆满那日,她去寻他的时候。

迎接她的是乌桓国战后的废墟,与整整六十五万乌桓人开膛破腹已腐臭的尸骸。浓稠腥气的血将整个乌桓国都染得透透的,人间的大陆氤氲着散开不的杀戮的云。

潦飞的蚊蝇与腐虫虬结作密密的尸山,隻一眼便教人胆寒。

他穿着人间将领的红兜鍪,戴着黑血沥沥的雉鸡冠,坐在尸骨堆尖儿上叼着一脉枯萎草叶等她。

——“神姬病心,若是为你,什么都可以。”

……

病心收回思绪,抬头看向月城天上的隐隐红光:“所以,麒麟啊。要让他做战神,而不是邪魔。这也是我的修炼。”

麒麟隻伸手以衣裳将病心拢在怀里,朝着月城而去。他忽觉得,怀里无上尊贵的神姬,此刻显得甚至有些瘦小。

月城中心的城楼巍然不动,银白的微尘弥漫了整个城池。

陆崖站在城楼之巅,脚下的旗幡宛如凝固了一般,纹丝不动。他右手满是鲜血,脚下踩着一位白衣仙官,正慢慢消散成虚无的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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粉。

他手上的剑,那把红色的三尺长剑闪烁着诡秘的微芒。陆崖满身的鲜血都朝着那把剑徐徐逆流,宛如饿了数十年的野兽第一次开斋一般,吮吸着刚刚殒命的美味。

陆崖抬头,看向云端。

少司剑脚踩仙云,怀抱自己的法器斩三尸。

斩三尸不住的震动。说不上是请战的振奋,还是臣服的颤栗。

——“堕神陆崖!”少司剑喉咙发紧,他嗓子清澈,神音微震,“你失格陨落,长生君不予追究放你生路,容你再次渡劫。如今你却斩杀仙吏,无视上天之德,肆意妄为,可知错了?!”

少司剑很紧张,虽说着冠冕堂皇劝缴的话,肩膀却抑製不住地微微抖动。

这是他每次看见陆崖时都难以遏製的僵硬。

战神陆崖。那曾是天下千万剑修的梦啊。

曾几何时,他少司剑也曾读陆崖的生平记事以作勉力,憧憬着恆昌崇高的仙道。却未曾想过,传说中的战神是个肆意妄为的狂徒!

剑道应该是锋利的,是公正的,是侠义的。不该是狂傲的,嗜血的,暴戾的。

如果陆崖永远只是神姬座下的狂吠的疯犬,那剑的圣洁之道应该有人予以匡扶。

少司剑万死不辞。

仍旧青涩的小战神努力强迫自己直视眼前的前辈。

战神的位置,从来都不是好坐的。

陆崖伸手揩去发梢滴入眼睛里的血水,金眸微微眯起,瞳孔中的少司剑在不住地动荡。

“你可知错?!”少司剑匀了匀呼吸,略正衣冠,于云端睥睨,朗声继问。

陆崖轻笑一声,啐出一口血水:“去你妈的。”

少司剑勃然大怒,脸颊涨得通红:“你放肆……”

他话音未落,便见陆崖右手虚抬,食指微抬。他所在之处一道红色剑气瞬间劈天盖地而来!

浓浊的腥气瞬间吞噬少司剑纤尘不染的衣袂,他仰身想要避过,却被陆崖的气焰狠狠穿透身体。红浪掀起烽烟般的云动,直将他撞飞数百尺。

少司剑瞬间意识到,这不是修为的差距。

勿论陆崖跌落至什么境界,他的剑,还是他的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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