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迷糊糊之中,魏池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那年的雪真大啊,天真冷啊,北风吹得破庙的窗纸呼呼的响。自己蹲在灶头看师父烧火,锅里头熬着小米散发出阵阵香气。灶火把师父的脸映得红彤彤的,师父一伸手,嗳~把魏池脸上的鼻涕给擦了下来。
“上床,上床,去被子里头窝着!”师父笑眯眯的,脸上的皱纹挤了老深。
魏池赶紧踢掉鞋子,窝到被子里,虽然被子还是很冷,但是魏池并不怕,再过一会儿,过年的米粥就熬好了,喝了粥就暖和了。
终于,粥端上了桌。可惜才吃了一口,就听见山下响起了土炮的声音。
“土匪!土匪!山儿快跑!”师父顾不得米粥了,急得大叫。
魏池也被吓的一愣,赶紧牵着师父的手从后门出去,雪积得很深,师父紧紧的抓住魏池的手往山林里面拖。走来走去却好像怎么都甩不开身后追逐的脚步声,师父急得满头大汗。不安和恐惧让这座熟悉的大山变得陌生,黑黝黝的枯枝划破了魏池的脸。就在这冰天雪地里,一老一少摸索着往深山里走。不知道走了多久,师父突然靠着一棵大树停了下来。师父指着前面的黑洞悄声说:“熊洞。”
熊!魏池吓得发抖。但是师父却并不着害怕,安顿好魏池后,一个人颤颤巍巍的走近熊洞。年迈的老人靠着熊洞洞口的一块大石头坐了下来,用拐杖把点燃的树皮小心的挑进了熊洞。一块,两块……魏池紧张得手心冒汗,第三块燃烧的树皮被挑了进去。
一股皮毛烧焦的气味钻进了魏池的鼻孔,熊洞中响起了一阵低吼。突然,一个巨大的黑影从洞中一跃而起,往树林的深处逃去。等到四周再次平静下来,师父才摸摸索索的从大石头后面摸出来,拉着惊魂未定的魏池来到熊洞边。
“来,山儿先进去。”
魏池惊恐的往后退,熊的厉害她是知道的,村口的张猎户就被熊抓掉了半边脸。
师父俯□,摸了摸魏池的头:“不怕,不怕,熊不吃和尚,在这野地里冻一夜,不被土匪追上也是冻死,山儿听话。”
魏池顺着师父的拐杖溜进了熊洞,里面确实比外面暖和多了,有熊味儿,还有被熊嚼过的干草的味道。师父收拾了一下洞口也钻了进来,转身脱下了身上的夹袄堵住了洞口。狭小的熊洞里挤着师徒两人,魏池的眼睛慢慢的习惯了黑暗,睁着眼睛四处瞅,她害怕熊,生怕洞里又钻出点什么。师父伸过手来搂住魏池口里叨念着:“不怕,不怕……”师父的手也被冻得冰凉,但是这双冰凉沧桑的手却给了魏池无限的安慰。熊洞的确很温暖,魏池偷偷的把手抱在胸前,想着那碗才喝了一口的小米粥,昏呼呼的睡着了。
梦里,魏池似乎又觉得自己飘了起来,从山上又飘回了村口的破庙里。庙口怎么站了那么多人?那个为首的男人好像就是镇上有名的那个陈孝子,他头上扎着孝布,满脸怒气,手上还揪着一个女人。
“就是这个贱人!克死了我父亲!”吼声一出,身后便是一阵喊打声。
陈氏的亲戚们冲上来,对着那个女人就是一阵拳打脚踢,那个女人就像一只小虫,蜷缩着身体,被踢得滚来滚去。人群里面响起了叫好声,这是一个断掌的女人,一个丧门星,做妾都能克死自家的公公,死有余辜,死有余辜。
面对棍棒,那个女子没有嚎哭,也没有挣扎,只是蜷缩着。魏池想,是不是要被活埋的女人都是这样?活得太累了,活得太苦了,干脆放弃了。她的相公――陈孝子满意的看着自己的族人为他的父亲出了一口恶气后便亲自拖着自己的侍妾往庙门口那个早已挖好的大坑走去。因为被揪住了头发,那个女人的头抬了起来,魏池正好对上了那双空洞的眼睛。那双黑色的眼睛就像是两颗无光的碳球,但是却又散发出阴森的气息。魏池被吓的退后了一步,身边的乡亲们又吼了起来:“丧门星!还敢盯着魏秀才看,你是什么身份,你也想克死他么?”
“不!不!”那个女子仿佛发了疯一般,挣脱了陈孝子的手向魏池扑了过来:“你们都被骗了,她也是个女人!她哪里是什么秀才!不过是个女人!女人!!!!”
那个女人紧紧的抱住魏池,扯都扯不开。她声嘶力竭的嚎叫着,魏池低头一看,不知什么时候,她的灰布衣服变成了白色的毛皮,同样的眼神,不同的脸,她的嘴角在……笑。就这么一愣之间,魏池也被拖进了那个土坑,想喊也喊不出,想逃也逃不了。那些白色的皮毛似乎变成了许多的手,解开了魏池的头发,解开了魏池的衣服,那双白皙的小手也透过那些皮毛伸了过来,捧住了魏池的脸:“你看,你是个女人啊。”
“原来她是个女人!埋了她,埋了她!”头顶上传来了吼声。瞬间,黑土劈头而下。
不!我不是!我不是!魏池想喊,但是喊不出,只能恐惧的注视着这张温柔的笑脸,直到黑土把彼此隔开。
师父!师父!魏池伸出手去…扑了个空…
睁开眼却发现自己还在军帐内的床上,天已经亮了。是梦……魏池擦了擦脸上的冷汗,坐了起来。好奇怪的梦,就象真的一样,那个陈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不过和梦里的不一样,她是被捆在猪皮袋子里活埋的,魏池压根就没和她见过面,也不知怎么把她和那个漠南公主梦到了一处。想起师父,又有点心酸,不知道师父看见自己现在的样子是喜是忧……
魏池坐在床上胡思乱想了老半天后才慢慢腾腾的收拾下床,才穿上鞋就听到陈虎的声音:“魏参领还在睡呢,杜将军请等等吧。”
陈虎是个老实人,魏池不让他做的他从来不做。别的校官都要给自己的长官梳洗更衣,但是魏池坚持不让后,陈虎也就不勉强了,每日只是打好水后就站在帐门口等魏池自己梳洗完毕。陈虎也有自己的思量,翰林院是什么地方?都住的是些神仙般的人。魏池是什么样的人?皇上钦点的探花。读过书的人和自己这种粗人当然是不同,想伺候怕也是伺候不好,既然魏参领委婉的拒绝了,那就顺着大人的意思吧。
自己能和当朝的探花当上下级那是前世修来的福份,当然要尽忠职守,自己这个粗人不能进,其他粗人当然也不能进!就算是你杜将军也请在门口等等吧。
杜莨懒得和一个小校嗦,直接对着军帐吼了起来:“魏参领,快出来,这都什么时辰了,还睡!”
魏池赶紧收拾收拾,迎大吵大闹的杜莨进帐。
杜莨一进门就神秘兮兮的对魏池说:“嘿嘿,魏池贤弟昨夜睡得可好?可有听到什么动静?”
魏池摇摇头,自己虽然没睡好,却睡得沉,沉得醒都醒不过来……
“你睡成死猪了么?那么大动静也没震醒你!昨晚儿沽源麻的黑风军前来袭营,被我们炸了个稀烂!连他的小儿子都一并给炸死了!”
炸了?魏池确实什么都没听到:“谁去炸的?”
杜莨一脸坏笑:“我也是昨晚炸完了才知道的,不是哪个人去炸的,是杜参谋埋的土雷!好家伙,不费一兵一卒,把那帮偷袭的孙子炸个粉碎。”
土雷……
偷袭……
看来王将军一早就没想要用那个公主去换什么好处,只是想用她的小命激沽源麻出兵……命,果然是个不值钱的东西。魏池苦笑了一下。
“你怎么脸色不好?”杜莨仔细一看才发现,魏池的脸色有点苍白。
“没什么,只是前两天太累了,没睡好。”魏池淡淡的说。
“说的也是,你好好休息吧,我看这场攻城战也快到□了,你可得好好养好身体,再错过了好戏,我可不来讲评书了。”
“不让你讲怕是要憋死你。”魏池忍不住打趣:“我自己知道,休息一下自然就好了。”
杜莨看魏池的脸色一直不好,也不方便多坐,说了一会儿也就回帐去了。看着杜莨一蹦一跳的背影,魏池觉得一阵悲凉,一个无辜的生命就这样没有了,除了自己好象没有人觉得难受。一时间觉得杜莨也陌生了起来,那种苦涩的滋味又开始在口中蔓延。如果再回陈村,怕是连陈孝子本人都记不得那个苦命的女人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周六早上十点左右更第十章,下午六点更第十一章~~~挥汗~
谢谢大家的鼓励,我会努力的!
☆、第十章
10【建康六年】
三天后,探子密报:达丹已经被沽源麻处死。
此后的战事变得简单了起来,因为沽源麻已经不再是一个驰骋沙场的名将,他只是一个被愤怒冲昏了头脑的可怜的父亲。
一个昏头昏脑的人就像是一只愤怒的山羊,发怒也好,嘶鸣也好,到头来不过是被狼群撕得粉碎罢了。
黑风军就这样成了为了漠南人的回忆,富饶的锡林郭勒也即将沦为一座死城。
沽源麻孤单的坐在大殿上,昨日,自己的长子也在突围中战死……昔日的锡林郭勒即将落入敌手,而自己的风光也即将不再。远处的炮鸣一声声的传入耳中,沽源麻心中无限悲凉,父亲的一世英名,一生建设就要毁于一旦!这叫自己如何甘心?!
但是不甘心又如何?试问现在还有何将可用,何兵可出?沽源麻捶打着自己的额头:“我恨,我恨啊!”
“城主……不该杀了达丹!”说这话的人是达丹的儿子达姆喇:“我父亲并不想忤逆主上,只是……只是军情紧急口不择言了些。如若主上能坚守不出,锡林郭勒如何会沦落到这样的地步!”
沽源麻抬起头来,看着这个年轻人,他是达丹唯一的儿子,他的愤怒与悲伤都写在脸上。
细细想来,自己确是中了齐军的奸计,眼看城池就要陷落,沽源麻一咬牙:“达丹之死是我之错!他老年才有了你这一个儿子,你为他报仇是天经地义,如今锡林郭勒以不复往昔,我也没脸再苟活下去,你想为父报仇……就动手吧!”
“如果我是要为父报仇,现在便不会来找主上谈话”达姆喇微鞠一躬,脸上已是一片肃然:“主上此时能了解父亲的一片苦心,臣已是无恨可含,父亲若有在天之灵也一定能够释然。臣别无所求,但求主上日后为公主报仇,为父亲报仇,为锡林郭勒报仇!”
惊讶之余,沽源麻只觉得沮丧:“今日,攻不可攻,守不能守,城破已是迟早的事,报仇之事又能从何说起?”
达姆喇等的就是这一句话:“主上,城池失守确是必然,但是家父临终前嘱咐一计,说是如若主上仍旧心怀大志,便可献上此计!”
达丹,这个追随父亲一生的人,这个让父亲成为一代名将的人……果然是……沽源麻走下宝座,对着达姆喇单膝跪下:“达丹已被我错杀,我无人可跪,只望你能原谅我的愚蠢!”
达姆喇伸手扶住了沽源麻:“主上!如今城周的房舍已经尽被炸毁,方圆十几里内已无遮蔽之物,黑风军已经损亡殆尽,能护送主上出逃的也只有城中的普通骑兵,如此看来,贸然出逃难免失败…………但家父已经想出一计,如若主上肯为,便能逃出死局。”达拉姆顿了顿,深吸了一口气:“出城往东才是生路,门有两道,臣和主上换衣换马,先从左耳门杀出城去,城外的齐军必重兵追击臣,等重兵一去,主上再从右耳门逃出。家父夜观星象,明日入夜必有大雨。雨中,齐军的火器一概无法使用,齐军的马匹脚程偏慢,又错追了臣,如此这般,主上必能逃出,再谋大业!”
“此计不可!你父亲因我而死,我怎忍心再连累你!”
“主上”达拉姆放开扶着沽源麻的手冷冷的说:“杀父之仇如何能忘,只是臣心有余而力不足,与其苟且活着,不如一命换一命,主上偌能逃出,臣只望主上不忘深仇大恨,早日为达丹和锡林郭勒讨回公道!”
这些话让沽源麻回味起很久以前那些刀口舔血的生活,虽然过了十年清闲日子,但这一刻,身上的那些血性仿佛又被达姆喇引动得再次沸腾。他站起身来直视达姆喇的眼睛:“此仇必报!”
看着沽源麻因激动而涨得通红的脸,达姆喇悲凉地笑了:“入夜,子时,东门,你我君臣一别!”
四月十六日,草原上晴空万里,胡杨林带着自己的小队跑了一上午,累得半死,好不容易得了令,才从前线退了下来。刚到大营外围就远远的看见了魏池,一想到他前几天病了,胡杨林忍不住偷偷溜出自己的队伍往军火营跑了过去。
从攻城的第二日开始,前方用弹量激增。军情紧急,出了什么调度上的问题,还得是他这个参领来拿主意,魏池自然只能从早到晚的跟着军火官们跑。睡也睡不好,吃也吃不好,好不容易休息一下却觉得心里空得慌,又忍不住站起来找点事做。折腾了这么几天,魏池也觉得身体有点吃不消了。正忙得晕头转向,胡杨林突然一下冒了出来,着实把他吓了一跳。
“胡千总,才从前方下来啊?”魏池笑眯眯的和他打招呼。
胡杨林看着魏池有点消瘦的脸冒冒失失的吼了起来:“魏池!我就听说你病了,病了你还四处忙什么?”一吼完,胡杨林脸就白了,魏池身边的那个军火官“噌”的抬头盯了胡杨林一眼。胡杨林尴尬的挠挠头,虽说军队里面不兴那么多的礼数,但是上下级的称呼那还是要严格遵守的。平日里魏池不在乎,自己也坚持叫他魏参领。没想到,今儿一急,倒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把上级的大名儿给叫出来了。
看到身边的军火官冷了脸,魏池赶紧岔开话题:“胡千总这是才从战场上下来?”
“正是,不过我跑在外围,里面的形式倒是没看到。听说锡林郭勒的守军虽然已经没剩多少,但是依旧非常顽固,城头都炸黑了也不见投降和哗变的迹象。看来这仗还要打些时候了。”
一听到战况,魏池就有点头晕心慌:“胡千总你辛苦了,虽说是外围也够累的,你的兵还在外头等着你呢。您赶紧去休息吧。”
胡杨林还想说点什么,但是军火营东头又有人喊魏池的名字,看到魏池急着要走,胡杨林还是没忍住,拉了魏池一把:“魏参领,你脸色不好,要注意身体才是。”
这一拉,魏池胳膊下夹的东西全掉了下来。魏池身边的那个军火官这下彻底要发作了,这个骑兵怎么搞的!眼看事情忙得一锅粥了还来搅和啥?
胡杨林憋红了脸,赶紧把一地的东西捡起来,还给魏池。看到胡杨林窘迫的样子,魏池偷偷冲他吐了吐舌头。
看到魏池的鬼脸,胡杨林面上才稍稍好过了些:“这么大晴天的,你带伞干啥?”
魏池接过胡杨林手上的伞一愣:“我也不知道,我出大帐的时候徐樾徐参谋塞给我的。”
看着远去的魏池的背影,又抬头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