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苦,就苦在一个比字,人若不比人,这满座的女子哪个不是美人?可惜这个林雨簪一入场,三千粉黛无颜色。人乐,却又乐在一个争字,若是两琴不相争,怎会奏这么个考验人的曲子?
乐声渐起,无人谐奏,只闻二琴之声。
一开始,魏池喜在自己略胜半分,可到后来,一扬一合,竟入纠结之景。魏池禁不住又喜这位林雨簪是胸中有真丘壑,渐渐掩藏了争夺的意境,缓缓驰意,与之和鸣。清合激烈斗转之时,两琴和音为一,竟难分彼此。
一曲终了,众人竟都意犹未尽,魏池起身,微微一躬,大家这才领悟过来,纷纷击掌赞贺。
“好!”突然一个人声从二楼传来。
皇上?魏池抬头望去,两人都在纱幕之后,但魏池知道,这个人除了看林雨簪,也在看自己。
众人正要起身行礼,却不道皇上的影子只是一闪,便再不见了。
许唯托了一个香盒自楼上下来:“林氏家女领赏!”
林雨簪跪下接过香盒。
许唯缓缓道:“皇上口谕,林氏家女,德才兼备,方才一曲意境巧皆全,朕特书古诗枫桥夜泊以应雅静。”
四座顿时一片唏嘘。
许唯又回头对魏池说:“皇上还有口谕:魏大人朕就不赏好东西了,赏碟果子吧!出来领赏!”
说罢,宫人卷起了薄纱,本若无物的东西其实是有用的,陈y这么个狠招顿时让在座的女宾们手忙脚乱的捡起手帕来遮脸。魏池接过许唯手上的干过点心,笑着摇摇头。
林雨簪并不忸怩,坦然对魏池一笑:“大人的琴艺果然是名不虚传。”
魏池小声道:“承让!”
魏池想到她主动站出来给自己解围,心中有些感激,但是此地不宜久留,魏池又对许唯行了一个礼,赶紧退了出来。
“公主!公主!”糖糖推着玉祥:“他都走啦。”
玉祥哦了一声,这才回过神来,方才感到自己满面通红,赶紧拿手掩饰,只觉得有一双视线不偏不斜,正好看着自己。玉祥疑惑的一抬头,却看见那个林雨簪轻蔑的对自己一笑,轻盈的走了下去,而台上,早已空无一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第一美女果然是第一美女,只要一出场立刻就艳压群芳。
林美女就这么和陈公主扛上了……玉祥妹子冤啊……
☆、第一百零二章
102【建康七年】
魏池托着碟乱七八糟的果子跑回了清园,李贤舸指着那碟果子偷偷问:“哪儿偷的?”
魏池摇了摇头:“皇上赏的,学生被捉弄了。”
李贤舸哦了一声:“你看,老头们都走了,大爷我这是为了等你。”
是的,老头们都走了,年轻人们斗文也都斗累了,等着开了晚宴要回家。魏池冲李贤舸拱了拱拳:“老师真是文坛领袖!”
“领个屁,大爷是怕你又闯祸。三年前你蹲在假山上跟个秃尾巴鹰似的,吓人得很。要是这次你又乱闯到哪儿去了,那岂不是又要丢人?”
魏池没好气的说:“上次不算丢人吧?我不爬高点哪能让你们找的到我?”
李贤舸偷偷拉了魏池的袖子:“走了,走了,你虽然没媳妇,但是也不准备娶隔壁的吧?别在这儿碍人了。”
魏池拿手帕把那碟果子包了:“皇上真是实在,能不能吃的倒了这么大一堆打发我。”
李贤舸笑道:“皇上喜欢你啊。”
“得了吧,这话说得学生背疼!”魏池把这一大包吃食塞到袖子里。
李博士和魏祭酒鬼鬼祟祟溜出了清园,正要松口气,突然听到墙角极其冷的喊:“老师……”
李博士先弄清形势,无情的把魏池向前一送:“叫你呢!为师先回去宵夜了!”
魏池定睛一看,林瑁幽幽的站在墙角,满面的怨恨:“姓魏的,这下我可结仇了……”
魏池看到四下无人,走过去小声道:“妹夫……黄花鱼味道可好?”
林瑁正要发作,却突然看到一帮闲逛的纨绔子弟朝这边来了,赶紧拉了魏池跳下花台。魏池看这厮也是身姿矫健,可见平常遛狗逗鹰的本事不差,林家老爷不知费了多少心。
“他爷爷的!”林瑁念叨:“仗着人多和我横扯,我都躲了还追来。”
感情是在落跑,魏池顿时幸灾乐祸:“妹夫平常伶牙利嘴,今儿怎么雄风不再了?”
林瑁想到这个祸事主儿居然还敢说风凉话,心中气得吐血,可惜外面人多,不能和这人吵闹,只能拉着脸生闷气。魏池笑嘻嘻的递了一把松子儿过来。林瑁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魏池好心道:“妹夫,这是皇上赏的,我尝过了,大颗易磕,好吃的不行。”魏池强塞了一把在他手上:“莫要动气么,老师也是想到能者为之,要换了别人,为师还不敢让他给为师挡刀呢。”
“幸甚!”林瑁狠狠地说:“比我还无耻的男人,也就遇上你这么一个,把女人和太监也算上,还是只有你一个。”
魏池剥着松子儿,突然问:“你的那位表妹,现在是什么贵人?”
“什么表妹?”林瑁不解。
“林雨簪。”魏池小心翼翼的说出来。
林瑁淡淡的说:“她呀,没选上……”
“没选上……娘娘?”魏池不敢相信。
林瑁吐了嘴里的松子儿皮:“她是没选上秀女……怎么……”林瑁上下看了魏池一番:“姐夫看上了?”
魏池赶紧摆手:“没有没有……只是……”魏池把刚才的事情说了一番:“皇上就是为这事儿赏我,我还以为她已经入宫了呢……不过她竟然没有选上……这个还真没道理。”
林瑁哈哈笑了起来:“你本就遭那一帮傻二哥们嫉恨,这下好了,明儿传出去,你回家的路上可记得套副铠甲。”
魏池赶紧示意林瑁这小子矜持:“你再猖狂些,傻二哥们就要现在给你好看。”
林瑁一边笑,一边弯回了腰。天色已经渐晚,天角的云彩已经染上了暮色。魏池磕完了最后一颗松子儿:“还是挺意外的,我以为你表妹注定能进宫呢……”
林瑁冷笑一声:“这就是你的不知道了,她虽然也姓林,但其实是我们家不知隔了多远的表亲。她家本在江南,父亲据说是纱商,前年破了产,挨了一年多,眼看不是办法,就让她来投靠我家。想的就是嫁个好人家,可惜这个人心大,旁的人是不入眼的,就等着选秀女。秀女其实没有点后台的人能选的?她入宫的第一轮便没了名额……她本以为林家会给她撑着呢……她也不想想,这种事情其实爷们儿能帮得上的?家中的女眷们不尽心,她连皇上的面儿都见不上,再美貌有什么用?”林瑁竖起两根指头:“选个秀女,上下打点下来要这么多。”
“贰千两?”
“两万!”
“两万?!”魏池差点跳起来:“两万两?!”
“魏老师,林公子,两位在这沟里蹲着……玩什么?”罗颖从花丛后面探出个头。
林瑁赶紧把他拽了进来,罗颖是个好学生,差点被崴了脚。魏池还沉浸在二万两的震惊之中,等罗颖和林瑁扑腾起来了,这才缓过神开:“罗颖,晚宴是不是已经开始了?”
罗颖点点头。
“帮我看看路,我要走了。”魏池拍了拍身上的松子儿壳猫腰站起来。林瑁也说:“我也要走了。”
罗颖很奇怪:“晚宴还有好些趣事呢,老师怎么也要走?”
魏池和林瑁相视一笑。
溜出皇宫的时候太阳已经挨在了地面上,魏池回头看了看皇宫那巨大的门,还有门上巨大的紫金铆钉,感慨道:“其实你表妹没能入选,也是好事,都说一入侯门深似海,这门岂是侯门可以比拟的?与其在里面夹着尾巴做人,还不如嫁个老实人,乐乐呵呵的过一辈子。”
“别人可不像你这么想,你说这秀女没选上找个人嫁了吧?偏偏要求我母亲把她也加到这春宴的名单上来……可见,大家想的本就不一样。”
也是,想的本就不一样,自己说得好听,其实也没去找个老实人嫁了……有什么资格说别人?
“请为师吃个饭……”魏池说。
“诶?”
“诶什么?快走!”
林瑁恨恨的嘀咕了几句,反抗不能,只好眼睁睁的看着这人往一看起来就不便宜的酒家去了。
魏池性格不好,自己心情不爽利的时候就以折磨别人为乐。林瑁在酒家里叫苦不迭,许唯也是遭了同样的罪。
陈y其实看得很清楚,那个林雨簪的确姿色极高,但是这个名字他自始自终根本就没有印象。论才华,论品貌,她不该进不了秀女,但是别说进,就是门面都没迈过!细细想来,这次甄选的过程中不知有多少人贪了多少银子!这些人已经算计到自己讨老婆的事情上来了!陈y遗憾之余多的是愤怒。
许唯跪在地上,心中很是惊恐,这次甄选是向芳一手打点的,这些银子自然是被各库各司分吞了,但是有些事情,晓得可以,你不做也可以,却不能说。许唯左思右想,最后说:“皇上,那位林姑娘却是才华出众,要不……向林家另下……?”
陈y啪的一声把茶杯灌在地上,茶水溅了许唯一脸。许唯吓得赶紧住嘴。
陈y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了自己的怒火:“说……这次有多少人,吃了多少银子!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许唯埋着头:“除了那几个甄选的司库,还有……针织局……”
“针织局?”陈y猫下了腰:“他们的手伸的这么长?他们还嫌自己吃得不够多?”
在陈y恶狠狠地注视之下,许唯把头埋得更低了――黄贵是针织局的主子,更是东厂的主子,虽然他比起向芳掌印太监的身份矮了半分,但是……其实是不敢碰的。
更可况,黄贵是向芳的徒弟……唉!
“你退下吧……”陈y叹了口气。
“主子!”许唯哭了起来:“多咋不过是个奴才,主子不要气坏了身子!”
陈y揉了揉额角:“退下!”
黄贵!东厂!王允义!
“哼哼!”陈y突然冷笑了一声:“你!把私库那棵珊瑚拿出来,就是三年前黄贵从闽浙带回来的那个!亲自带人送到林府上,赏给那个林雨簪,给她!”
许唯唯唯诺诺的退出来,想了一下,吩咐手下的人悄悄去私库拿珊瑚,自己还是脚不沾地儿的去找向芳。
向芳正在司礼监的值房,许唯没来得及等通报的人说完就径直冲了进来。
“今晚不是你当值么?”向芳一愣。
许唯看到值房并无他人,赶紧细细将方才的事情都说了。向芳眉头紧锁,深深叹了一口气。许唯自抽了一个巴掌:“都是儿子多事!那么偏僻的角楼带了主子上去,什么运气!竟碰到公主的那个近侍宫女在那里约见魏大人!谁知这个林雨簪又突然冒出来要合奏一曲!唉!触了皇上的逆鳞!”
向芳拽住了许唯的手:“就是今天没有魏大人这么一出,那个林雨簪也会生事的。她既然心有不平,有这个意思,谁都拦不住,任谁都拦不住啊。黄贵这个人,不论你今天是怎么想的,他定会把这事情归罪到我的头上。皇上既然只是送了个珊瑚,那就是敲个钟的意思,现在王允义再度如日中天,皇上手上除了黄贵的东厂还有什么力量能与之抗衡?所以……即便现在黄贵再怎么猖狂,皇上也会忍着!至于记到我头上的帐……还少么?不差这一笔半笔的,你照办就好。黄贵也只敢去找那个林雨簪寻仇,现在还没胆子和咱家算账,现就这样吧!至于那个糖糖,她是长公主的人,别看这长公主平常对人和蔼,但其实是个最不糊涂的人,她既然对魏大人有意思,这是魏大人的造化,她自有想法,既然皇上没有逆她的意思,你不要做了替罪羊,改天送新宫花,你亲自送去,和长公主多说几句话,说说魏大人的好。”
许唯点了点头:“如今黄贵管着整个东厂,没什么不敢做的,年前腊月,愣是没给内阁面子,把那几个该打的官员打死了一半!只怕他是越发的肆无忌惮了!”
向芳笑了一下:“让他嚣张吧!再嚣张也只是一条狗,王允义只是懒得收拾他,要真是想收拾,就跟收拾条狗那么容易……对了!魏大人是不是就快见太子了?他见太子前你也去拜访他一番,也不要让他对你有什么误会才好,你懂的。”
许唯笑道:“这个干爹不用担心,儿子和魏大人是有些真交情的,要不也不敢这么拿他玩笑,他不会当真的……不过,以前可不记得干爹这样夸过他。”
向芳说:“能从王允义手底下捞好处的人,都是人才,公主要真能嫁给他,也好。”
也好,也不好。
糖糖心中十分担忧,因为自己和五六都离开了,不知都那个许公公到底和魏大人说了什么。自己虽然仗着主子们的宠爱可以做些不能做的事情,但是这事情终究是有损女孩儿家颜面的,要是主子们知道是自己撺掇着公主这么干,自己的下场也就难说了。
说不好,也好。
至少自己也和魏大人见了一面,是个不凡俗的男子。皇上面上不待见他,但其实心里是喜欢他的,要不不会放着那么多把柄不捏。而且皇上的性格她知道,真不待见的人,他不会放到心上,时常来说。
糖糖在外间睡不着,玉祥在内间睡不着。睡了一会儿,玉祥从床内间爬出来钻入了糖糖的被窝,糖糖正想着心事,被吓了一跳:“我的小祖宗!多大了,要是真的被老嬷嬷看到了,又要说公主没规矩。”
玉祥不理糖糖的唠叨,把脸埋到了被子里。
糖糖叹了口气:“我这个做奴婢的,脑袋绑在裤带子上了,都还没吓得睡不着觉呢!”
玉祥打了几个滚,把被子都卷到了身上。糖糖没办法,只好坐起来:“小祖宗!!”
玉祥闷声闷气的说:“本宫是不是今天脸都丢尽了……是不是?”
糖糖翻过来,拉开被子的一角:“谁都不知道小祖宗您,丢人的是奴婢,那个魏大人脸拉得和鞋底儿似的,哼!”
玉祥从被子里爬出来:“不会的,他不会的……”
糖糖哼了一声:“谁知到,反正今天奴婢碰了一鼻子灰。”
“我还不是,那个林姑娘……”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