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以为大明不管鞑子的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早前朝廷也只是一时不查才被鞑子钻了空子,这番光复失地自得将这一年里的事情全都弄明白,”话到这里,刘世荣却顿了一下,随后他的视线往堂中扫了一圈才接着说道:“不过鞑子犯下的事情也怪不到你们头上,后面再有询问只管照实回答便是。”“是!府尊。”
刘世荣既已做了表态,在场诸人自都长舒了一口气,随后兵房主事顶着满头大汗退了回去,他的目光便落到到了工房主事身上。
“工房的账目倒也算是细致,只是我高邮周边并无鞑子所建坞堡,缘何一库房的各式材料都挂了修建坞堡之名?”
“回禀府尊,这都是前任府尊的安排,卑职着实不知啊。”
工房主事的胆子似乎要比兵房的小上许多,刘世荣仅是问了这么一句他便直接跪在地上不住磕头。
面对这样的局面,那吴照磨虽一脸的淡然,可其余主事皆都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显然是觉得追究前任的事情极为不妥。
当然,刘世荣倒也没打算继续追究,随即他朝对方摆了摆手,这有关工房的询问便也算到了尾声。
事情到了这样的地步,谁都能看出这新任府尊是摆了场鸿门宴,自也都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
在后面的问话里,主事们不是将责任推到前任和鞑子的身上,就是有适当的理由将事情圆了回来,待到最后刘世荣于每房都问了三两个问题,却始终都未能找到半点破绽。
见此情形,那吴照磨不由在心中嘀咕了起来。
这位新任府尊的做法倒也没什么问题,说到底想要分钱,便得捏住下面这些人捞钱的路数,否则人家又凭什么安抚浑浑噩噩的上官?
只是这等做法却太过莽撞了些。
一来他不该将一大帮子人都聚到一起,二来他也不该这么快发难。
不聚到一起的理由倒也不难理解,衙门里除了那些上面默认的进项之外还有许多不能诉诸于口的,他这么明晃晃地将人聚到一起,便是有那胆子小的想要将献上孝敬也不好在这么多人面前露了自己的底。
至于说不该这么快发难
所谓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
这些胥吏不但自己在衙门里混了大半辈子,便是上代、上上代也都干着同样的差事,家学渊源之下,这些人捞钱的法子便可谓是五八门,他们这些流官若没有费足够的精力自不能一一拿捏。
更何况这些胥吏们也不是不识趣的,只要能做到位置上,他们自会将自己搜刮来的分一份送到面前,而这新任府尊方一到来便急着查账,根本不给胥吏们表达心意的机会,这不是着急又是什么?
吴照磨心念转动的同时,一个个主事陆续通过了刘世荣的闻讯,就当他觉得这位新任府尊将要无功而返之时,一阵询问却突然传到了他的耳中。
“吴照磨,你掌管高邮诸般文书记录,其间可有丢失遗漏?”
眼见对方问到自己,吴照磨却是愣了一下。
他这位置虽也能称之为官,但品级仅为从九品,权力更是近乎于无,而这新任府尊显然是要从胥吏们手中刮银子,却不知为何会问到他这里。
心念转动倒没有耽搁他的动作,那里话音才落,他这里却已走到了后堂正正中。
“回禀府尊,不曾。”
“不曾就好啊。”
一声轻笑之后,刘世荣便将面上账册重新翻开,待看了三五个呼吸的功夫竟又将工房主事唤了出来。
“你在今年二月十六购得木材三百五十料,所费银钱皆都由户房支取,可对?”
“回禀府尊,具体耗费多少倒是忘了,不过银钱确都是从户房支取。”
“嗯,你这一番入库、出库、领钱、核销皆都有据可查,可为何不见相关公文?”
“府尊!冤枉啊!购买木料之事皆都由鞑子主将亲自安排,我等确实没有相关公文啊!”
话音入耳,工房主事立刻便解释了起来,可此时的刘世荣已然换了副模样,待其说完理由便驳斥了起来。
“哼!冤枉?便真是由鞑子安排,事后各衙门之间也得有公函来往,现在照磨那里便是连半点痕迹都未曾寻见,真当我二十多年的书办是白当的?!来人!将这厮拖下去好好拷问一番,我倒要看看他原班子的大明人手缘何一年就改了规矩!”
嘡!
随着“书办”二字传出,工房主事的心中立时便沉了一下。
早前他们都以为这新任府尊只是一科举出身的流官而已,自也没觉得他能寻到什么错漏,可他们现在才知道人家也是熟悉衙门手段的胥吏,只要寻到蛛丝马迹哪里有查不出问题的可能。
说到底,只要想查,阳世间就没有查不出来的假账!
念头转动之间,工房主事身上的力气就似被全部抽调了一般,随即整个人缓缓往地上瘫去,若非有兵卒前来拖拽说不得就要铺展于堂中。
眼见局面闹到这般地步,在场各人自都冷汗直冒,对上初来乍到的流官,他的手段大抵都能瞒得过去,可这新任府尊乃是正儿八经的胥吏,论及经历很可能比在座的所有人还要丰富,一旦被他寻到头绪,又如何能瞒得过去?
可这怎么可能?胥吏如何能执掌一州之地?
就当工房主事的惨叫声不断传来之际,堂中所有人心里却都生出了这样的疑问。
许也是刘世荣想要为属下们解惑,待将那账册合上,他便将一副笑模样挂到了脸上。
“我早前曾在应天府衙行走,后又被调到了礼部,此番虽不晓得陛下为何会派我来此,但想来也就是为了尽快稳定地方,”话到这里,他便顿了一下,待将视线往堂中扫了一圈才又说道:“实话实说,我也无意与你们为难,不过衙门里情况咱也晓得,若不抓住马脚总难听到实话不是?”
刘世荣的语气与和善到了极致,言语中的含义却让人不免后背发凉,到了此时他也晓得这些人当明白轻重,随即便朝兵房主事轻声问道:“兵房的,要不要说说三班衙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