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入耳,唐王面上虽不住点头,但内里却难免腹诽。他们这些人并不是毫无消息来源,对于朝廷的进项多少也知道一些。
张献忠搜刮多年的金银财宝,从江浙大族身上抄没而来的大批财产,再似这些日子在淮东的进项和海关税赋等进项,此时的朝廷便与万历初年相比也不见得会逊色多少。
可在这样的情况下,朝廷却以内乱未平为由将诸藩禄米削到了将将饿不死的地步,若不是宫中也过得有些拮据,同为太祖血脉的诸位藩王如何能毫无表示?
当然,似唐王这等人物并非福王那种宁愿成了福禄宴也一毛不拔的,其人对于银钱本身并不关心,之所以打探朝廷进项也只是想由此判断今上的真正想法。
待到此时他已经通过种种情况断出今上对大明诸藩的厌弃,自难免谋个出路。
他想得明白,自表面来看吕宋是要比云南凶险许多,但吕宋本地的国家早就被西班牙人灭掉,他若到了那等地界其实也只需面对一个个各自为政的小势力而已。
更何况今上不论出于何种考量也不可能眼看着朱家人死在土著手里,哪怕不会有王府护军之类的编制,派上些护卫力量总也算不得过分。
如此想来,去吕宋就藩也只是看起来凶险一些而已,与在大明做那厌物相比也不是个不能考量的选择。
心中念头不断转动,于唐王面上却是毫无显露,待又过了三两个呼吸的功夫,和他同来的几位王爷都已被楚王的言辞给堵得扯不到正事上,他这里才颇有些哀怨地说道。
“王叔所言极是,陛下还未弱冠便已将大明担在了肩上,似我等这些人不是辈分高的就是年岁长的,可这一年多里除了您与周藩几王之外便再无一人能为陛下分担些许。”
话音于此戛然而止,唐王便恰到好处地叹了一声,随后他朝在场诸王面上扫了一圈,待各人都不住点头才又说道:“我也不是什么才思机敏的人,素来也只想不给陛下添乱便是,可那吕宋不单物产丰富,其位置对发展海贸也是极为重要,若真陛下因无人辖制当地蛮夷而不得不弃了此处,那我等宗室岂真成了尸餐素位之徒?”
“是啊,叔王,若在吕宋设立郡县说不得便要引得蛮夷不断反抗,倒不如效仿云南旧例,过上几代便能真正将其纳入我大明治下。”
“楚王明鉴,此事若由陛下说出,那陛下英名势必受损,倒不如由我等宗室主动提出,既能解了陛下为难,又能为朝廷分忧,岂不正是两全其美?”
“哎呀,王叔,咱们就是提出个法子,到底该如何安顿总还得陛下亲自决断。”
唐王那情理俱全的言辞将才传出,随他而来的几位藩王立时便叨叨了起来,若不是老楚王已然晓得陛下的态度,说不得便要被这些话给引得当了牵头人。
可话说回来,唐王他们的理由并非胡扯,不论其可行性还是摆在面上的发心都能算是妥当,老楚王这里却逐渐招架不住。
所幸.
“启禀王爷,宫里来人了。”
随着一阵禀报,只打算做了缩头乌龟的老楚王便似遇了救星般的直往厅外跑去。
见此情形,唐王等人虽有些惋惜,但也只能紧随而出,待行到府邸大门便见一内官正在静静等候。
“传陛下口谕!”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兹有唐王等人枉议朝政,实乃心思鬼祟、不知轻重,现削其禄米二百石,禁足府中闭门思过!”
旨意既下,自有随行甲士来到各人身边,可那唐王面对这等局面却未似其他几王一般束手就擒,反倒还梗着脖子朝那内官喊了起来。
“我不服!我要见陛下!我等一心报效朝廷,并无半点私心,今日无故受责实是天大的冤屈!”
他想不明白,自己已经将吕宋相关主事想得清清楚楚,除非今上打算弃了那等地界,否则最稳妥的法子便是效仿云南。
只要朝廷最终选择把吕宋按云南旧例处置,那今上便不可能对他怎样。
归到根里,朝廷惩了最初提出这法子的人,却在最后选择了这等法子,那在寻常百姓眼中,谁高谁低便一目了然,只要小皇帝还顾及自己的名声,那便只能由着他笼络人心,私下串联。
有了这番认知,他便觉得自己似得了护身符一般,可谁曾想
“陛下口谕!唐王接旨!”
就当唐王正在嘶喊之时,那小内官却又喝了一声,随即各种响动戛然而止,便是楚王也只愣愣地望了过去。
“若有人不服你便将这话传下:向南向北乃是朝廷方略,似尔等这般鼠目寸光之徒如何晓得潜藏在吕宋的凶险?更何况北伐为首早已定下,便是朝廷重臣亦无置喙余地。
现在尔等竟打着为朕分忧的幌子,妄图干扰朝政,莫以为朕不晓内里情弊?!”
倒也是那内官机敏,他不单将朱慈烺的言语全都记了下来,便是对语气的模仿也都惟妙惟肖,待其说完之后,包括楚王在内一众藩王皆都满脸茫然,前一刻还大喊冤枉的唐王却瘫在了地上。
眼见这等情形,有那经验少、反应慢还是没明白到底出了何事,但楚王却从“情弊”和“向南向北”上意识到了些什么。
当下的大明终究国力有限,再加上开山修路、恢复生产等事,便也只能撑得住一面作战。
能明白这些,情势便明朗了起来。
向北收复失地便不能向南开拓海疆,向南便不能清扫建奴,而这两个方向便代表着不同的利益,朝廷不论选取哪一种都会遭到另一方的干扰。
若如此想来,唐王的行为便带了点将朝廷力量往南面分散的意思,这里面的事情便不是那么简单。
心念及此,便是楚王这未曾掺和到里面的都不免冷汗直流,其余诸王看向唐王眼神里甚至都已带了怨恨。
只是那内官终还是没有给他们泄愤的机会,待顿了一顿便将最后一句说了出来。
“尔既冥顽不灵,那便为太祖守陵去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