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座的不论是内阁大学士,还是中书舍人,都是大明帝国真正的精英。不过这些精英,在进入内阁值房,与陛下处理政务有所交集之后,才知道自己与皇帝的差距到底有多大。
他们最为擅长的之乎者也对于治国根本没有多大的帮助。
而那些在他们看来,根本算不得什么本事的微末之计,在陛下那里却显得那么重要。
那些细致的情报,可以准确的连多尔衮每日睡了几个女人,每顿吃多少饭菜都记在的清清楚楚。更不要说,那透风的跟筛子一般的朝堂,几乎任何信息,都能在半月之内知道的清清楚楚。
“满清也配与我大明写国书。”李邦华愤慨的说道:“我们应该标明内阁的立场,将所谓的使者赶回去。”
“我的心情与李大人几乎相同,可有些事情似乎要走程序。”程贤摇摇头说道:“我们内阁可以有自己的态度,但是起码要票拟吧。”
内阁最初只是个秘书机构,之所以能够夺权,正是因为“票拟”的存在。虽然从法律而言,皇帝可以完全不顾“票拟”,以中旨行事,但结果肯定会遭到群臣抵制,再被六科给事中封驳,丢人现眼,贻笑百年。
在三杨主政时期,以及弘治、嘉靖、万历诸朝,只要首辅强势,票拟就能直接转为皇帝的“御批”。
想当年景泰帝欲易立太子,甚至得先行贿赂内阁大臣,才让手诏成功地换成了票拟。
崇祯一朝中旨凌驾票拟,还得感谢天启时候的魏忠贤擅权。后来文官操守尽丧,后期的阁老根本不愿承担责任,声称“只为票拟,不为宰相”,冯元飙因此而直言说:“夫中外之责,孰大于票拟。”
现在国家既然还设立内阁,无论皇帝如何强势,甚至是将皇权握在手中,但票拟大权仍旧是内阁的。大明有君尊臣卑,但绝对不可能有满清那般主命奴从。
现在绝不是遏制君权,扩张臣权的时候。所以票拟的定稿,非但要符合大明社稷的利益,还要符合士大夫的价值观,最后才是让皇帝能够认同。
内阁众人商议良久,终于拿出一份在各方面都过得去票拟,命舍人誊抄之后封印送往太原。
简单来说,内阁的意见是:不同意开运河,但允许“因粮换人”,在固定的地方以固定的粮食换取百姓。
快马在金陵、太原跑了个来回,带回来的批语却是:东虏乃建州叛民,不当以国论。国家可受其降书,诛杀首恶,宽宥平民。
如此看来,在这个问题上皇权和臣权就此发生了冲突。不过这种事不同于关切自身利益的《税法》,所以没有拉锯讨论的价值。
李邦华与程贤两人很快定下基调,以皇帝令旨重新票拟,走完了法定程序,交由司礼监送呈皇帝御批。
五月,太原行辕迁到了真定府,由总训、总参、第一师参谋部组成了真定行辕,负责北线战事。在有了整个河南作为后盾之后,更多的民力被利用起来,每过一天都有新的进展。
徐梁自登基称帝以来,亲临一线战场的机会自然也就少了许多。高燕和徐敬业因缘际会走到了军中一线大佬的位置,身份和地位在军中无比尊崇,但是感觉最为快乐的时光,还是在徐梁手底下做个小官的日子。
现在想来,那些岁月,虽然硝烟弥漫,战火纷飞,但是每每听到陛下的教诲,总是感觉心里无比温暖,上战场杀贼也有近。
可如今不一样了,陛下虽然在自己的身后,但每一场大战下来,要自己拿主意。一个失误,便可能数万人的战死,搞得不论是高燕还是徐敬业每日都战战兢兢,不敢有丝毫的大意。
如今能再次面见皇帝,聆听皇帝的教诲,两个人的情绪都很高涨。高燕准备的齐全,来的很是从容,徐敬业却是风尘仆仆,显然是得到消息后星夜前来。
高燕此来有报功的打算。洪承畴将进攻重点放在了真定和深州一线,都是他高燕的防区。
一师在大量装备火器之后,远程攻击的短板得以弥补,越发像一块布满了铁钉的盾牌。可以说,清军的每次进攻都像是在送人头,让高燕的战绩越发辉煌,但他们仍旧乐此不疲。
徐敬业却是来请求扩编之事。徐敬业部在北线一直没有成为敌人的主攻方向,按照总参谋部的逻辑:任务越重,配置越高。扩编的事自然一推再推。
高燕和徐敬业在行辕大营外见面的时候,两人都保持了起码的礼节。不过刚刚坐下来没一会儿,徐敬业就忍不住找高燕的茬:“将军这头发可理得真好,半点都看不出来是理过的。”他说着,一巴掌抹下了头上包巾,露出让寸许长的头发,以此表明自己对皇帝的追随之心。
“陛下以髡刑自警,是卧薪尝胆,又不是出家当和尚。”高燕说着也解下头巾,放下披肩长发,朝身后侍从招了招手。后者十分默契地递上一柄木梳。
高燕一边梳头,一边道:“不过萧营官这头倒是剃得好,说不定陛下会因此派你们潜入东虏内部……唔,就是少了一条鼠尾巴。”
徐敬业见了高燕的发式,心中颇为羡慕。虽然同样是自髡,但高燕留得长发披肩。不用多久就能恢复满发。
——自己好像太激进了些……
“这也难说。”徐敬业嘴硬道:“如今北边百姓都遭东虏髡刑之辱,派我部前往解救,倒是能激发同仇敌忾之心呢。”
高燕嘿嘿一笑,不上徐敬业的当。他知道二师是来争取北伐主力地位的,但这事跟头发长短没半分关系,必然是谁的战斗力强谁当主力。
邵一峰很快出现在了二人面前,朗声道:“陛下请二位将军入帐议事。”
二人同时起身,同时迈步,肩膀撞在了一起。震得铁甲哗啦乱响。两人对视一眼,谁都没有退让,硬顶着又走了两步。
高燕怒视徐敬业:虽然都是军中老将,但我军职比你高,自然应该走在前面。
徐敬业斜目以对:你军职再高,又不是我上司,凭什么走在我前头?
邵一峰干咳一声,打破僵局。指了指头上:“二位将军打算光着头去见陛下?”
明人说的光头并非没有头发,而是指没有巾、冠。不戴头巾出门就像是裸奔一样。比没有头发更不成体统。
这时候就体现出短发的优势了。
在高燕整理头发戴上头巾的时候,徐敬业只是把头巾往头盔里一铺,再往头上一套,大摇大摆地往军帐内走去。看着一脸怨色的高燕,邵一峰忍不住轻笑道:“将军,陛下是将头发披下来戴头巾的。”
高燕一愣。飞快地用手将头发捋平,仍由它们披在肩上,带上巾盔朝里走去。
帐内除了徐敬业之外,还有总参谋部的几个将校,大帐中间摆着一张北直畿辅沙盘。上面已经插满了代表敌我的三角小旗。
徐梁朝高燕看了一眼,没有说话,再次将目光投向沙盘。两个参谋给高燕腾了一些地方,让这位名满全军的少将站到了沙盘边。
高燕只是看了一眼,就知道这是要准备进行反击了。在这段僵持的时间里,一师和二师控制着北直防线,主要工作就是训练乡勇、探查北直地形,制作沙盘。真、保一带的沙盘是高燕每天必看的,早已经牢牢印在了脑袋里。
“现在驻守天津的博和托是阿巴泰的儿子,总兵力不超过五万,其中建奴真夷只有一万余。”参谋汇报着情报,手上的竹鞭落在天津上。
“中路的图赖和遏必隆在天津、保定两个方向的清军之后,显然是负责策应。总参认为,清军的主攻方向还是保定府,由洪承畴、阿巴泰的主力大军承担。
顿了顿,又道:“但是我们不能解释的是:为何洪承畴一直以小股兵力进行试探,迟迟不发动总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