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英猛地直起腰,眼中的热烈已经无法掩盖。他此刻有太多的雄心壮志需要发泄。
以往做一些事总要束手束脚,施展不开,
但现在,甘薯给了他足够的底气,没有什么比能吃饱饭更重要的事。
他看向高福生,声音沙哑,带着森然:
“老高,这一次你可要管住嘴,可不能四处乱说,若是消息再泄漏,
下一次来的,可就是锦衣卫了。”
高福生脸色猛地凝重起来,脸上的褶皱也变得蜿蜒,他郑重地点了点头:
“放心吧,这一次不会走漏消息,先前泄密的人已经被种在土里做人肥了。”
默默站在一旁的陆云逸眼睛眯起,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甘薯的消息有过泄露?”
沐英看了过来,轻轻点了点头:
“前些日子你与景隆遭遇刺杀,就是一些人狗急跳墙。”
陆云逸眉头刹那间紧皱,心中思绪发散,有些无法理解,甘薯与狗急跳墙有什么关系。
一旁的宁正冷笑一声开口解释:
“云南战事结束,正是清丈田亩,绘制鱼鳞图册的时候,
以前我们还束手束脚,怕掀起动乱,造成饥荒。
现在不怕了,轮到他们害怕了。”
陆云逸瞳孔骤然收缩,心中笼罩的阴云像是被一道雷电劈开,随之涌上来的是明悟。
原来如此!!
他有些苦笑地摇了摇头,还是信息的不通畅导致了此等事情的发生,
若他早知道两位大人要大动干戈,哪还用如此狼狈。
高福生在一旁笑了笑,表情阴恻恻的:
“占了好地不好好种,给咱们衙门的都是烂地。
弄得我们整日都要钻研如何在烂地里结出好果子,真是脱了裤子放屁。”
“侯爷,宁大人,这次可要收回一些好地,给农政院一些。
我要试试,那些种子到底能种出多少粮食。”
宁正点了点头:“放心吧,到时候调一个卫所来帮你,好好算算,这些年藏匿了多少粮食。”
“嘿嘿.”
一时间,阴恻恻的笑声在小屋内响了起来。
看过了甘薯,高福生又带着沐英与宁正看了一些正在改良的新品种,陆云逸也在一旁陪伴。
虽然有些听不懂,但见岳父与宁大人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陆云逸也知道进展非凡。
时间一点点流逝,打仗种地的时间似乎过得格外快,很快就到了正午。
一行人在农政院用饭。
陆云逸发誓,从来没有吃过这么香的米。
高福生解释后,他才有些恍然地点了点头。
米没有什么特别的,仅仅是新米罢了。
陆云逸这才知道,原来市面上流传的,以及坊间发卖的,都是已经放了一些年头的陈米。
尤其是军中,吃的几乎都是存放最久的陈米,这一点连军中将领都不能例外。
一桌四人,除了高福生,三人都是军伍中人,吃饭尤为快,还不等高福生一碗米饭下肚。
三人就已经叮呤咣啷地吃了三大碗。
高福生见状,忍不住提醒:
“吃饭要细嚼慢咽,否则会活不长,
尤其是你们这些军伍中人,平日里起早贪黑,更是要注意。
看看老头子我,年近六十,还活蹦乱跳的。”
对于此等敦促,沐英与宁正都不打算回答,若是能够细嚼慢咽,谁又不愿意呢。
陆云逸笑了笑,将话题岔开,问道:
“敢问高大人,若是种植一些作物,黄泥的品相是否会影响收成?”
高福生眼睛眨了眨,面露古怪:
“黄泥太黏,不透气,种子栽在黄泥里会涝死,谁会用它来种地?
除非是在南方种水稻,用黄泥的话能够留住水,
但这太麻烦了,还需要用间歇灌溉的方法来透气。”
见陆云逸面露古怪,高福生解释道:
“土在干的时候,水稻的根须可以透气,要不然就憋死了,
等浇水的时候,黄泥能够锁住水,让水稻好好长。”
陆云逸面露恍然,似懂非懂地点头。
沐英眼神闪烁,看向陆云逸,问道:
“是那个法子出岔子了?”
他在昨日晚上已经见过了方子,并且听了上水制坊的掌柜禀告。
陆云逸露出苦笑,轻轻点了点头:
“是有一些问题,不过还请岳父放心,曹国公已经答应让他手下的工坊一同钻研此事,定要研究出个名堂。”
一旁坐着的宁正满脸疑惑,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不过也没有发问。
沐英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笑道:
“有了甘薯已经足够,工坊的事不过是锦上添,成是最好,若是不成也无妨。”
“是,岳父大人。”
陆云逸虽然嘴上这么说,但还是没有放弃,转而看向高福生,问道:
“敢问高大人,黄泥中可有什么细分?”
“细分?”
“就是都叫黄泥,但品相与模样不同。”
高福生一点就透,说了起来:
“汉中地区有死黄泥,大多都被开垦成了水稻土。
还有黄沙泥,主要在汉江南岸,那个地好,种什么活什么。
更好的黄泥是黄河冲出来的淤泥,那个地更好,种上东西施了肥,就不用担心它死。”
高福生不愧为农政院少卿,对于种地一事信手拈来,
忽然,他想起了一事,继续说道:
“在江西景德镇还有一种糯米土,那种土好像在福建也叫黄泥,不过大多用来制瓷器。”
陆云逸的腰杆猛地挺直,眼中露出精光,急忙问道:
“高大人,是不是景德镇高岭村附近的那些糯米土?”
高福生点了点头:“对,在景德镇叫高岭土,前些年我去时,还见到他们在挖山,就是找土。”
陆云逸眼中闪过精光,若是没有记错,
高岭土拥有极强的稳定性,即便是经过高温,也能够保持不变形,
而且,更为重要的是,高岭土颗粒细小,细腻质地,能够填补坯体中的空隙,使坯体更加致密均匀,烧制出来的瓷器也能最大程度地保持光滑度和质感。
陆云逸想到的是,黄泥水的确能够完成对红中杂质的吸附,但无法完成彻底,是否与黄泥的细致有关?
他已经打定主意,换上高岭土试一试。
深吸了一口气,陆云逸看向高福生,神情凝重:
“多谢高大人解惑。”
高福生虽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但也笑着点了点头:
“老头子我一辈子都在种地,就是想钻研出亩产过两石的粮食,本以为大限将至,此生无望。
但现在,甘薯的出现,让老夫看到了完成心愿的可能。”
说着,高福生缓缓站了起来,表情凝重,面容肃穆。
而后在三人的诧异之下,用力躬身,朝着陆云逸行大礼参拜。
陆云逸连忙站起身,面露惶恐。
却听高福生声音沉重:
“天下之难,多起于饥馁。
民无食则乱,士无食则馁,商无食则困,工无食则废。
仓廪虚,礼仪崩,百事哀。
古之盛世,皆以足食为先,
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
今之世,亦当重农事,使民无饥寒之苦,则天下之难可缓,太平之象可兴也。”
“高福生,在此代天下万民,谢过陆将军。”
陆云逸连忙上前,搀扶起高福生,此等老朽虽然看起来不起眼。
以朝廷对于农事的看重,说不得能上达天听。
同样,陆云逸对于此等人,也尤为敬佩。
能打好仗的人不少,但能种好地的人真不多。
“高大人,快快起来。
甘薯就在麓川,没有陆云逸也有马云逸,总会发现。”
高福生不知何时,已经老泪纵横,连连摆手摇头:
“早一年发现,就少饿死不少人啊,不知能救多少人的性命”
“等到明年,甘薯种植成功,
老夫亲自上疏于陛下,为陆将军请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