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通班里的学生基本全是半路出家的文化生,甚至一部分是练都没练过,来到画室才接触。在持续半个多月的紧张练习,难免有人会受不了。
今天上午,有个坐在沈听澜身边的女生,画着画着,毫无预兆地哭出声。本来就很安静的画室里时间都似乎凝固了一瞬,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她。但也只是一瞬,铅笔摩擦这素描纸的沙沙声就又响了起来,只有距离她近的人会劝上两句。
老师过去看她,她的情绪却更加不受控制,右手紧紧抓着铅笔,像是做错了什么事情,眼神都怯怯的:老师,我总也画不好,我会不会考不上大学?
没谁生来就是艺术家。老师安慰女生一句,示意她站起来,你离远点看,不要老扣细节,要找准大关系。
女生一边擦眼泪,一边听。
沈听澜爱干净,兜里总会带包卫生纸。他什么话都没说,将纸巾递给她。
女生哑着嗓儿说声谢谢,眼睛看着老师为她改画的过程。
晚上,沈听澜依然是最后离开画室的人。他关上灯准备锁门,回头看到屋子里一排排画架都笼罩在黑暗中,被窗外路灯照得只显出个模糊的轮廓。他忽然记起那个女生哭的样子,心里没由来地迷茫不安起来。
澜哥!江诉声从二楼的画室下来,蹬蹬蹬地跑向沈听澜。楼道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也不用顾忌太多,他脸上带着一股兴奋劲儿,从背后抱住了他。
澜哥,你刚才想什么呢?
没想什么。沈听澜锁好门,倚靠在江诉声身上,抬手去摸他的脸,摸出几道黑色印子。他这才想起自己还没洗手,指头上全是滑腻腻的铅。
江诉声没反应过来沈听澜没洗手,还颇为自恋地抹两下自己脸蛋,将那黑色抹开了:今天还没有和你说话,我再抱一会。
行了。沈听澜偏着头看江诉声留有黑印子的脸,笑了笑,我已经攒了两次考试优秀,再有半个月,我就能和你在一个班了,到时候可以跟你多说几句话。
多说几句不行,得多说几百句。
你把我当做什么,无情的说话机器吗?
哪能啊?我当你是心肝小宝贝儿,听你说话,我就高兴。
啧,这话真油,沈听澜挺直腰,他离开江诉声的怀抱,又故意用手去摸他的脸,蹭出数道黑印,对了,一会记得好好洗脸。
他说完,撒腿就朝楼外面跑。
沈听澜,你站住!江诉声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被他涂成了个大花脸,急急忙忙在后头追。宿舍楼和画室之间隔着个小操场,边缘处种着一圈小龙爪槐。月光和路灯的光照下来,更显得空旷幽静。
江诉声跑的快,他一把抓到沈听澜的肩膀,将他按到旁边的一棵小龙爪槐树上。
沈听澜摆出一副乖巧模样,低声说:你干嘛呀江江?我不是你的心肝小宝贝儿吗?
他儿化音说得不标准,听得江诉声一乐:澜哥,你老家是南方哪的?
沈听澜不告诉他,啐了一句:猪头三。
江诉声只听懂个猪字,想来也不是什么好词。他第一感觉就是自己疯球了,听沈听澜骂人都像撒娇。
完蛋了。江诉声说。
怎么完蛋了?沈听澜不解。
江诉声似是无奈:以后你要用方言骂我,我万一听不出来,真会以为你在撒娇,没准会鼓掌赞同。
沈听澜笑了笑:你呀......。
月光从树叶间的缝隙里漏下来几点,连同树的影子,一并在清爽的夜风里摇晃。江诉声望着沈听澜的眼睛,琥珀色的。他恍惚又想起书上关于翠翠的描写,只有温柔清润的山水,才能养出这般富有灵气的眉眼。
今晚月色真美,他觉得应该吻他。
正在这个时候,远处巡夜的保安大爷发现了他们,手电筒一晃:谁?在干嘛呢?
走走走!小树林偷情未遂的江诉声被这一嗓子喊回了魂,拉着沈听澜就跑。他俩年轻,腿脚比保安大爷好使,不一会就冲到宿舍楼,拿钥匙开了门。
大部分人都已经睡下,他们在楼道里捂着嘴笑了一会,悄悄回到宿舍,拿了洗漱用品去水房。
沈听澜的指甲缝隙里都是铅灰,洗得十分仔细。
江诉声洗脸也洗得十分仔细。
两人差不多磨叽了半个小时,做贼一样蹑手蹑脚地回到宿舍,上床休息。
屋子里十分静谧,只有空调发出的呼呼冷风声。窗帘没有拉紧,中间漏着一条大缝。沈听澜睁着眼睛,通过这条缝隙朝外看。夜幕之下是浓重的黑色,仿佛连路灯的光都吞掉,一切事物都绰绰地瞧不分明。
不知怎地,他再次想起今天那女生哭的样子,藏在心里那股不安更严重了些,下意识叫江诉声的名字:你睡了吗?
江诉声睡得正迷糊,隐约听到沈听澜唤他,便睁开眼:没有...怎么啦?
沈听澜不知道该怎么样描述,江诉声听他不说话,以为他是做了噩梦,像哄小孩子一样,轻轻道:拉手手吗?
他们是头对头睡的。
嗯。沈听澜想了想,握住江诉声的手。
他这才安心。
作者有话要说:黑白灰,站起来离远点,别扣细节,找一找大关系,你画灰了。
这几句话我现在都怕。
哈哈哈哈哈昨天着急睡觉,没看就发了,今天看丢了好多字啊,太尴尬了
第41章夜航船
当月底的最后一次成绩出来,沈听澜总算是松了口气,他已经连续四次拿到优秀,不用再待在普通班,天天画奇形怪状的石膏组合和腌菜坛子般的小陶罐。
沈听澜等老师宣布完成绩,便开始急忙忙收拾东西。一方面是慌着去见江诉声,另一方面是想去尖子班里感受下新事物。饭吃多了会撑,总是画一个物体也会腻,他现在看见石膏和陶罐就烦。
澜哥,蒋淮扬帮沈听澜收拾东西,你走之后,现在压力来到了四号选手小蒋身上,咱们宿舍里就我还待在普通班里。
我一开始还以为自己是到北京放个长假,没想到失策了,怎么比上课还累?熬最久的夜,画最丑的画,我还不到二十岁,都用霸王洗头发了。
一旁的老师听到他们的谈话声,走过来笑道:我那时候也是这样过来的,每天到晚上十二点以后,天一亮用凉水抹把脸。大冬天自己背着画袋在北京,跟着人群去各个学校里考试。那时候天冷,条件也不好,好多人挤在一间没暖气的大屋子画画。画到一半,就感觉冻手。但没办法,还得接着画。你们可以查一下央清录取考生的平均年龄,都是28、29岁,这世界哪有那么多天才。